球場上，我如往常般運球疾走，目光卻總鎖向場邊獨自練習的允行。他那投籃姿勢實在怪異，肩膀拐得厲害，看著就讓人想笑。我忍不住朝隊友嗤笑道：「就他那樣，我看連球框都碰不到吧！」允聞聲動作一滯，頭埋得更低，無聲地承受著眾人目光。

比賽中，我們隊勢如破竹，我心中得意。誰料正當我躍起投籃之際，右腿驟然傳來一陣劇痛，我重重栽倒。眾人圍攏，教練焦急地掃視替補席，卻無人回應。絕望之際，角落裡，那只平時總躲閃的手竟穩穩舉起。允行聲音微弱卻穿透喧囂：「教練，讓我試試吧。」

允行上場後，隊友的傳球遲疑不定。他默默奔跑，汗珠滴落，倔強地追逐每個機會。最後時刻，隊友在絕境中把球甩向他，允行在三分線外踉蹌接住。他深吸一口氣，擺出那曾被嘲笑的姿勢——動作笨拙，眼神卻如磐石般堅定。球離手，划過一道弧線，「唰」地入網！

歡呼聲湧起，我忍痛掙扎想站起。卻見允行沒有慶祝，而是撥開人群，徑直朝我衝來。他朝我伸出手，臉上沒有得意，沒有嘲諷，只有純粹的急切。

我抓住他滿是汗的手站起來。他架著我慢慢走。轉身時，我瞥見他球衣後背濕透，緊貼在身上，邊緣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汗鹼。

那一刻，我腦子嗡的一聲。原來，那個被我嘲笑的身影，一直在這樣默默流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那些動作。

通道裡只剩下我們踉蹌的腳步聲。沉默壓得我窒息。我沙啞地開口：「……對不起。我之前的那些話……真的很過分。」

他穩穩托住我，過了好幾秒才輕輕搖頭。

「沒關係。你說得對，我的姿勢確實奇怪，以前也真的碰不到籃筐。」他頓了頓，聲音平淡，「我小時候右肩韌帶撕裂過。發力方式永遠改不過來了，只能找到現在這個你覺得很怪的姿勢。雖然不好看，但練得足夠多以後，還挺準的。」

真相像鈍刀割著我的心。我以為的笨拙，是他無法改變的傷痕；我嘲笑的怪異，是他用成千上萬次練習達成的和解。

他把我扶到理療床上，安靜地站在一旁擦汗。燈光下，他球衣上那片汗漬和汗鹼印記無比刺眼。我彷彿看見無數個黃昏清晨，那個身影一次又一次地起跳、投籃，汗水浸透一件又一件衣服。沒有觀眾，沒有掌聲。

而我，只看到了那笨拙的結果，就輕易地給出嘲笑。

我掙扎著撐起身，用最誠懇的語氣說：「允行，今天真的謝謝你。謝謝你救了球隊，也謝謝你來扶我。」

他愣了一下，露出羞澀笑容擺擺手：「都是隊友，應該的。」一句「隊友」，刺破了我所有虛浮的驕傲。

隊友們衝進來包圍了他，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稱讚。他被圍在中間，手足無措。

我看著他，那件帶汗鹼的舊球衣，彷彿比任何戰袍都耀眼。我所嘲笑的，原來是我無法企及的堅韌；我所輕視的，恰恰是我最該學習的偉大。

腿上的疼痛依舊，但我心裡卻前所未有的清明。那道笨拙卻堅定的弧線，劃破了球場的天際，也徹底劃破了我幼稚的偏見和自負。

那個汗濕的背影，那圈白色的印記，和那道顛覆一切的弧線，將會永遠烙印在我記憶裡，成為關於尊重、堅持與成長最沉重的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