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啞的聲音像一根釘子,將我的腳步牢牢釘住。我踉蹌回首,但見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陰影中浮現——是個滿頭暮雪的老人,手中握著一把銹蝕的鐵鉗。
"退後,孩子。"他目光如炬,卻不是看向我,而是緊鎖的鐵籠。籠中的生物發出威脅性的低吼,卻又在老人出現後奇異地安靜下來。
老人利落地剪斷纏著小貓的鐵絲。這時我才看清,籠子里的"怪物"體型似大型犬,卻有著貓科動物的面孔,渾身覆蓋著灰白相間的毛髮,最奇特的是它額間有一道閃電形狀的白色紋路。
"這是雪豹和高原狼的混種,叫雷狰。"老人嘆了口氣,手中的鉗子哐當落地,"我是生物學家李振邦,或者說,曾經是。"
他走到籠前,雷猙親暱地蹭著他的手。"那些咕嚕聲是舊通風系統在抽水,玻璃碎裂是因為支架鏽壞了。"老人指著房間角落的各種儀器說道,"
以前,李教授在香城研究所工作,專攻瀕危物種基因研究。可自事故發生後,因為擔心雷猙被安樂死,他攜研究資料和雷猙隱居於此。"它是世界上唯一成功的跨物種基因融合個體,已經二十二歲了,相當於暮年老人,壽命不多了。"
倏然,雷猙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劇烈抽搐。教授臉色大變:"它的舊病又發作了!藥快用完了,我本來要去取..."他翻找著抽屜,手抖得厲害。
我和阿傑相視,頓時心領神會,同時開口:我們能幫您!
根據教授的描述,我們飛奔至城東藥店。夜幕此時已經完全降臨,老城區的小巷如迷宮般曲折,天公又不作美,暴雨傾盆而下,眼看時間流逝,我們租了單車,穿越半個城市,才終於取得救命藥。
與此同時,李教授陪著奄奄一息的雷狰,他時而展閱資料,時而長久踱步,更多的時候,是陷入良久的思索。
那一夜,他思索良久。
他想到了曾與自己共事的研究人員。從初創到改組,從玄寧到雷猙,無數研究人員,用熱血浇灌了研究所的成就。
難道他們不懈的奉獻,就換來了這樣一個結果嗎?
他想到雷猙未卜的將來。那個曾被眾多新聞雜誌報道又曾登上新聞週刊封面的雷猙,它現在的處境,又如何?是世人皆知,還是無人問津?
他還想到了自己。那個在講台上高談闊論的青年,那個在研究所里叱吒風雲的生物學家,這條路,走對了嗎?將來,又將走向何方?
當我們將藥品交給教授時,雨已歇停,天已泛白。教授望著破曉的晨光,做出了一个決定,這件事哪怕會讓他跌的粉碎,他也在所不惜。
在李教授的不懈努力下,雷猙被轉移至自然保護區。但他本人受到了法院的公訴,不過好在法院綜合考慮到李教授年事已高、自首後悔改傾向明顯、主動上交研究資料等因素,因此并没有出现预想中那般严峻的惩罚,而僅是從輕判處了他二百小時社會服務及罰款一萬五千元香城幣。
不久後,在第25屆香城生物界學術會議上,李振邦教授說出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
“以前我帶你們刻苦鑽研,如今我又要帶你們刻苦鑽研了。”
原來當年的那場事故並不是被社會報導的那樣——由李教授和雷猙的問題所致,而實際由於領導層的急功近利和對李教授的逼迫,要求加快實驗進度,才導致了對關鍵設備的檢修被跳過,最終才釀成大祸。如今李教授再次以刻苦鑽研的態度號召研究所的同事們對當年那批領導層的問題進行揭露,就如在昔日在研究所里鑽研學術一般。
他在會議上公開展示了當年的實驗日誌、維修申請被駁回的記錄以及管理層要求加速研究的郵件。一場針對科研安全體系的調查就此開啓。最終,在經過了長久的討論後,學界不僅為他恢復了名譽,更以此為契機,建立了更嚴格的實驗室安全審查制度。
半年後,我們應邀參觀新落成的生物多樣性展覽館,展覽館內有一個展區專門講述雷猙的故事。巨大的照片上,雷猙在水塘邊悠閒飲水,額間的閃電紋路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旁邊的展板上,不僅介紹了它的物種特性,也記錄了那場事故的教訓。
李教授走過來,聲音不再沙啞,卻仍透著難以釋懷的神情:"最駭人的怪物,從來不是獠牙利爪,它只是一份蓋著公章的冷血批示。“
巷子深處的老房子依然在那裡,但“禁止入內”的木牌已被換下,取而代之的是“歷史建築保護中”的銘牌。每次路過,我都會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想起真相大白時的震撼與沈思。
有些恐懼,源於未知;而有些真相,需要勇氣去揭開。那晚我們闖入的,不只是一座廢棄的老宅,更是一個被掩蓋了十年的、關於責任與良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