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助我渡過難關

  • 作者筆名:杜迪
  • 發表日期:2025-08-07
  • 寫作年級:F4
  • 字數:1484
  • 文章類別:其他

風雪依舊凜冽地呼嘯著,卻掩蓋不了凶猛的戰火。

這場戰爭已經三年了,敵人在死去,朋友在死去,唯戰爭從未死去。

究竟誰是敵人?誰是朋友?都不過是待死之人。

純白的雪原上,猩紅是唯一醒目的顔色。我的腿拖著觸目驚心的深紅傷痕,深一脚淺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刺痛著神經。每一次呼吸都灌滿冰渣,肺裏火辣辣地疼。

而身後,德軍巡邏犬的狂吠如同死神的號角,越來越近,在呼呼風雪中越來越近。死亡的寒意比西伯利亞的烈風更刺骨。

就在刹那,脚下猛地踩空!身體失控地翻滾,重重摔進一個被積雪半掩的彈坑底部。冰冷的坑壁如同天然的墳墓。絕望中抬頭,風雪中幾個灰綠色的身影已出現在坑沿,槍口森然指向下方,狼犬興奮的咆哮撕裂空氣。

一切都結束了。我閉上眼,等待終結的槍響。

⋯⋯

預想中的爆鳴幷未到來。一聲短促而威嚴的德語命令壓過了風聲!緊接著是狼犬不甘的低嗚。

正待死亡的我驚疑地睜開眼。一個身影正從坑沿滑下,動作急切。灰綠色德軍大衣,肩上是刺目的紅十字臂章——醫療兵。

敵人!反擊!

兩個念頭頃刻出現在腦海中,但破碎的身體已經不能支持我的想法。猛烈的掙扎,換來的是激烈的咳嗽。

敵人徑直跪倒在我身旁,利落地打開醫療包。風雪吹亂他額前淺金色的頭髮,鏡片後的藍眼睛盯著我血肉模糊的腿。手中拿著銀白的鑷子。

看著敵人的接近,死亡進一步壓迫著我的神經。我握緊了拳頭,妄圖做最後的反抗。然而,握緊拳頭已經用盡了我的力氣。身體早已不再聽我的號令。

「別動!」生疏的俄語低喝,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尚未作出反應。冰冷的鑷子便猛地刺入傷口,劇痛讓我眼前發黑。他動作快得驚人,清理、撒藥、緊緊包扎。

坑頂傳來同伴不耐煩的催促和犬吠。年輕醫療兵的手迅速地收拾醫療包。「活下去!」他用俄語艱難地擠出這個詞。隨即,他脫下自己那件帶紅十字臂章的大衣,劈頭蓋臉裹在我身上。陌生的體溫瞬間隔開了刺骨的寒風。

「海因裏希!」坑頂的呼喊帶著最後通牒的意味。

他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像這片被炮火反復耕耘的土地——無奈、决絕。他沒再說話,轉身,手脚幷用地向坑頂爬去。風雪立刻吞噬了他灰色的背影。

死亡威脅的遠離,疲倦便席捲而來。我的眼皮越發沉重,然而敵人尚未離開,我仍不能徹底放鬆下來。

坑頂傳來對話,

「為什麼要救他?」

「這場戰爭已經輸了,多一個死亡沒有任何意義。」

「但如果被發現的話⋯⋯」

對話的聲音由近至遠,靴子踩雪遠去,狼犬的吠叫也漸漸消散。

聆聽著聲音,聲音逐漸變得模糊不清,直至陷入靜默。看著灰白的天空,天空慢慢變得虛幻,再陷入黑暗。我再也撐不住,即使知道死亡仍懸在頭上,歷經波瀾的身體仍強行關機。

我蜷縮在坑底,裹緊那件沉重的大衣。睡一覺,這是我唯一剩下的想法。

不知過了多久,光明再一次進入我的眼簾。剛剛的一切仿佛夢一般。

四周只剩下風的呼嘯,他們走了。

我掙扎著坐起,背靠冰冷的坑壁。風雪依舊,但這彈坑成了暫時的庇護所。那件敵人的大衣像個矛盾的護身符,敵人代表了殺戮,現在却阻隔著刺骨的雪,庇護著我。

我翻找了大衣衣袋,借著雪地微弱的光,發現了一塊小小的金屬十字架:陌生的名字,海因裏希。背面,似乎還有一行小字——一個地址?

他叫海因裏希?那張年輕嚴肅的臉揮之不去。爲什麽?是因爲天職?還是因為同情?

風雪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深。「活下去……」海因裏希的聲音在耳邊不斷迴響。現在我身上承擔的不止一人的活著了。

念至此,我毅然决然地站了起來。頭頂是鉛灰色、毫無生機的天空,雪花旋落而下。我攥緊那塊刻著陌生名字的金屬十字架,它硌著掌心。

風雪重新大了起來,嗚咽著填滿彈坑。我艱難地爬出彈坑。

茫茫雪原,生路在何方?那件德軍的大衣沉重地披在身上,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把我鎖在人間。又像一件染血的指引,指引著我活下去。

風雪模糊了視綫,只有掌心裏那塊冰冷的金屬十字架,是這無邊死寂中唯一堅硬的、真實的存在。它冰冷,却是我此刻唯一的坐標。

風雪依舊凜冽地呼嘯著,但凶猛的戰火似乎有熄滅的迹象了。

究竟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不過是士兵的職責。

或許只因戰爭我們成爲了敵人。當未來,和平的光芒灑落在大地、終結這場風雪,我們或能再次見面,以朋友的身份,海因裏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