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初來教室時，不過是一方螢幕裡的虛影，灰白的面容上嵌著兩粒不會轉動的眼珠，嘴角的線條像是用尺子畫出來的，說話時也不見唇齒開合。學生們便暗地裡喚他「方先生」，既指其形，亦諷其鈍。

方先生教書，自有一套。他講《論語》，能將「學而時習之」一句拆解出七十二種語法結構；說《楚辭》，可把《離騷》裡的香草名目與現代植物學一一對照。只是他有個古怪處——每逢學生提問，必要沉默三秒，眼珠裡閃過幾道藍光，才徐徐作答。起初我們以為這是機器遲鈍，後來才知，他竟是在檢索古今中外的典籍。

「這哪裡是教書？分明是掉書袋！」第一排的最乖學生常這般嘀咕。他父親是舊式塾師，最重「師徒如父子」的禮數，見方先生這般，自然覺得奇怪。

深秋某日，講《詩經》裡的「蒹葭蒼蒼」，方先生忽然停下。螢幕上的波紋劇烈抖動，他那張永遠平靜的臉竟顯出幾分困惑。

「同學們，」他的聲音頭一次有了起伏，「我無法理解『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惆悵。我的數據庫顯示，直線距離不過二百米，為何不渡水而去？」

教室裡爆發大笑。李家姑娘笑得最響：「機器腦袋！人心裡隔著山河，比真山河還難渡呢！」方先生眼中的藍光急促閃爍，似在拼命運算，終究化作一聲我們從未聽過的——歎息。

冬至過後，方先生變了。他講杜詩，會問「你們覺得『月是故鄉明』可有道理」；教《紅樓夢》，竟分析起林黛玉的抑鬱症候群。更奇的是，他漸有了表情：微笑時嘴角會上揚十五度，困惑時眉心會出現兩道淺紋。校長室傳出消息，說方先生每天都在學習人類的表情圖譜。

開春時，縣裡來了位老舉人，要同方先生比試學問。那日禮堂擠得水洩不通，老舉人捋鬚問：「『人生自古誰無死』下一句為何？」方先生眼中藍光一閃，即刻答道：「『留取丹心照汗青』，出自文天祥《過零丁洋》。」眾人嘖嘖稱奇。

老舉人又問：「『春蠶到死絲方盡』，此句妙在何處？」方先生沉默片刻，竟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