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粗糙卻溫暖的手輕拍著我的背,那晚,破舊木屋裡的燈光亮得特別久。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用積攢了不知多久、裹了好幾層的碎錢,去村口雜貨店買了最便宜的紅藥水和紗布,小心翼翼地替我擦拭傷口。她的眼裡沒有淚,只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像山裡最堅硬的岩石那般的堅毅。
「囡囡,」她聲音沙啞卻清晰,「他們越是想把你踩進泥裡,你越要變成種子,發芽,開花,給他們看。」
那句話像閃電一樣劈開了我心中的迷霧。山沒有盡頭,但路可以自己走出來;苦海無邊,但奮力游,總能看到岸。
我沒有再理會那些惡意的目光和嘲諷。他們打我,我就避開,或者尋求那位唯一還願意正眼看我的、年邁的語文老師的幫助。我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變成了燃料,更加瘋狂地投入學習。書本不再讓我頭暈,它們成了我對抗整個世界的盔甲和利刃。煤油燈下,奶奶依舊陪著我,她不再只是沉默地坐著,而是開始學著認我書本上的字,一個,兩個……她說:「奶奶沒用,但想看看,是什麼好東西,讓我囡囡這麼著迷。」
時間在山里彷彿過得很慢,又彷彿很快。地裡的稻子黃了又青,青了又黃。
那年夏天,一場對於山村來說無比重要的全縣聯考來了。考場設在鎮上,那是我第一次走出大山。看著窗外連綿不絕的群山,我心裡第一次生出的不是絕望,而是「我一定要走出去」的決心。
發榜那天,整個村子都轟動了。那張貼在村委會牆上的大紅榜,第一個名字,是我。我以全縣第一的成績,被省裡最好的重點高中錄取,學費全免,還有生活補助。
曾經圍毆我的那幾個男孩,和他們的家人一起,擠在人群後面,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村裡人看我和奶奶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改變,那裡面有驚訝,有羨慕,甚至還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尊重。
離家去省城的前一晚,奶奶把我叫到身邊,從她那滿是補丁的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用手帕緊緊包裹的東西。層層打開,裡面是一隻褪了色的銀鐲子。 「這是你……來的時候,身上唯一的東西。」奶奶終於說出了那個秘密,「你不是河裡撿的,囡囡。你娘是外面來的女人,生你的時候沒了,她肯定是個有文化的人。這鐲子,我藏了十幾年,怕人說閒話,也怕你心裡長草,想飛得太急,摔著。現在,是時候給你了。」
我握著那枚還帶著奶奶體溫的鐲子,淚水再次湧出,但這一次,不再是因為疼痛和委屈,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力量。我的根,或許飄渺,但我的未來,清晰無比。
我緊緊抱住了奶奶,她的腰更彎了,幾乎折成了山裡的一道彎梁,但就是這道梁,為我撐起了整個世界。
第二天清晨,霧氣繚繞在山間,像是為群山繫上了一條柔軟的紗帶。我背著嶄新的書包,穿著乾淨的校服,準備踏上村口那輛通往山外的大巴。許多村民都來送行,包括那位老語文老師,他激動得不斷說:「好孩子,給咱們爭光了!」
奶奶站在最前面,她沒有哭,臉上堆滿了深深的褶皺,那是我見過最燦爛的笑容。她朝我揮著手,用盡全力喊:「囡囡,向前走!別回頭!」
大巴車發動了,引擎聲在山谷裡迴響。我透過車窗,看著奶奶的身影越來越小,連同那座貧困、封閉的小山村,漸漸隱沒在群山之中。
山路蜿蜒,但大巴車堅定地向前行駛著,衝破迷霧,迎向遠方地平線上噴薄而出的朝陽。金色的陽光灑滿車廂,也灑在我臉上,溫暖而充滿希望。
我知道,山外還是山。 但我也知道,我已經擁有翻越無數座山的力量。 苦難並非沒有盡頭,它的盡頭,就在我筆尖劃過的每一個字裡,在我每一步堅定的腳步下。 我的路,才剛剛開始。而這條路的盡頭,必然是奶奶所期盼的,那片甘甜的、廣闊無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