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我腹中的星河自成天地。星苔在流水中愈发茂盛,光点渐次盈满墨池,连最深处的裂罅也缀满莹莹微光。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光点便随水波悠然浮动,宛若碎星沉浮于墨色宇宙。檐漏滴答声里,星苔与水滴相触,发出清越如磬的鸣响,在空寂的书房里谱写着独属于暗夜的乐章。
雨季再来时,雨水顺着窗隙滑入池中,竟带来意外的馈赠——某日清晨,池面浮起一枚羽状水藻,碧色通透如翡翠,边缘镶着星苔赠与的银白光晕。它自在舒展于莹莹波光间,将水面划出细碎涟漪。又过数日,竟有三两浮萍飘至,圆叶如钱,偎着水藻共生共荣。
最奇妙的变化发生在月圆之夜。星苔光点忽然脱离水面,如流萤般升腾起舞,它们掠过积尘的书架,拂过垂落的蛛丝,最后又安然落回池中。这些光点每次浮游后便会明亮几分,渐渐染上月华之色,从幽绿化作银白,恍若将碎月揽入怀中。
夏日某夜,雷声惊破长空。电光闪过时,我惊见池中星苔已蔓延至砚台外侧,沿着石皮上的山水纹理蜿蜒生长,那些天然皴痕被星光点亮,竟重现出昔年匠人斧凿留存的天地灵气。裂纹最深处的苔衣开出米粒大小的白花,五瓣如星,吐纳着泠泠清光。
秋深露重时,有蟋蟀跃上案头,在砚台边缘振翅高鸣。它的倒影落入池中,与星苔光点交织成趣,仿佛在星河间奏响天籁。偶尔有风穿过窗纸,池面便漾起细微波纹,将星光揉碎又聚拢,似有无形之手在拨动银河。
寒冬初雪夜,雪花穿过窗隙飘入池中,竟不融化,反而载着星苔微光悠悠旋转,如碎玉铺满墨池。翌日晨光熹微时,那些雪花化作冰晶,将星光折射成七彩虹晕,在砚台四周投下斑斓光斑。
如今我静听四季更迭。春有桃瓣落池,夏有荷风送爽,秋有桂雨沾衣,冬有雪光映星。星苔早已与我石髓相融,将裂纹织成光明的脉络。那道曾经噬骨的伤痕,如今成了星河奔涌的通道,每逢月满之时,便有银辉顺着裂隙潺潺流动,仿佛天地灵气正通过这道裂痕注入我的石心。
残砚虽不复研墨之职,却在星苔滋养下重获新生。腹中半盏清水映着云天变幻,星苔光点随昼夜明灭——原来万物终有寂灭时,唯有光,总能找到照进来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