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苦的盡頭，竟真有甘來之時。

那甘味初現於一個極平常的午後。數學老師將測驗卷遞給我時，眉間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我垂眼一看，竟是一個從未想過的分數。那一刻，胸腔中積鬱的苦悶忽地被衝開，湧上的是一股清甜。我終於明白，那些深夜的掙扎，並非徒勞無功，它們是沉默的耕耘，只為等待這一次的破土而出。

中學的孤寂，原來也非永久的刑罰。當我終於敢於抬起頭，以結結巴巴的英語回答老師的提問；當我在食堂鼓起勇氣詢問「這裡有人嗎」，而對方報以友善的搖頭時，堅冰便開始消融。陌生的臉孔逐漸有了名字與故事，安靜的教室開始迴盪著我們討論課業、分享秘密的笑語。那由自己親手一點點搭建起來的歸屬感，其甘醇遠勝於任何輕易得來的熱鬧。

至於那失落的舊友，時間給出了它的答案。一年後的某天，我竟在街角的書店與她重逢。初時有些侷促，目光閃躲，我們都帶著傷痕與生疏。然而，當我們坐下，談起各自的新生活，語氣中不再有責怪與怨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帶著悵然卻又釋然的平靜。我們終是未能回到從前，卻意外地獲得了另一種更為寬鬆、更為溫和的關係。失去的痛楚教曉我珍惜，而釋懷的過程則贈予我寬容的甘甜。

此刻回想，過往每一種「苦」，其形狀與深度，竟都恰好為後來的「甘」預留了位置。苦是甘的模子，沒有那深邃的澀，便承載不了這般清冽的甜。它們並非對立，而是一場漫長而精密的鋪墊。

人生為何要經歷苦？或許並非為了抵達某個終點，而是為了讓我們的口舌，能真正品嚐出「甘」的滋味。沒有嘗過長夜痛哭的滋味，又如何能懂得破曉時分那一道光的珍貴？苦盡甘來，並非苦被時間一筆勾銷，而是我們終於穿過了那狹長的隧道，學會了與苦共存，並在它的對面，認出了名為「甘」的、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