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多年后那个平静的下午,陈胥还会回想起曾经在秦地作苦役的日子。
时值秦扫六合,烽烟渐息,而始皇自傲,欲铸金人于殿前,以销天下之兵器,彰统一之威,于是诏令各郡各县,征召能工巧匠。
陈胥,本是魏地大梁一名小有名气的匠人,因家族传承的铸铜手艺而被召入咸阳。临行前其父再三叮嘱:“儿啊,暴秦无道,秦王少恩,此行务须慎之,慎之啊!”,陈胥明白,此行不仅会決定自己的命运,更关乎全家安危。若稍有不慎,自己、家人、朋友,就都将化作齑粉。
初入咸阳,看到的不是煌煌帝都的宏伟壮观,而是咸阳工坊阴暗玄黑的内壁。工坊虽大但形若牢笼,监工又尽是无情寡恩之人,时刻压实着工匠们的心弦。”陈胥不经感叹:“帝都咸阳,竟连工坊监工也刻薄残暴。”监工乃一赵地的降吏,面相凶恶陋绝,动辄鞭苔,对同受暴秦之苦的工匠们毫无怜悯。工期紧迫,一旦稍有差池,轻则罚俸,重则受刑,工匠百人,都被这催命的劳役夺走了对未来的期昐。
工坊内,炉火日夜不息,灼人的热浪翻滚,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金属熔化的呛人气味。陈胥与数百工匠如同骡马,被驱赶着在炉火与铜坯间奔命。汗水刚渗出毛孔,便倏然被炉火炙烤殆尽,毛糙的皮肤常年泛着微红,布满水泡与旧痕。食案上,是如猪糠一般糙米与已然酸腐的酱菜;夜晚,则挤在臭气熏天、虱蚤成团的通铺上,连翻身都困难。昔日在故乡大梁,陈胥可从没有见过这番情景,曾经的他,虽不说是什么家财万贯的富户,但也能凭着祖业能住着自己的屋子,逢年过节还可吃上几口肉,打造的更是精巧的礼器、实用的农具,受人敬重,可如今在这大秦帝都的阴影下,他只是一具铸造冰冷巨像的躯壳,性命贱如蝼蚁,生死只在他人的一念之间。
前210年,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半年后,当这个消息传进陈胥的耳朵里,他却已经麻木了,没有对真伪的质疑,没有对解脱的兴奋,或是岁月蚕食了他的愿想,或是对家人、故乡、朋友的思念太过强烈而又有些迷茫。毕竟此时距他们被征入咸阳已逾十年了,父母家人仍无恙否?故土家园仍无恙否?他不知道。但至少暴秦的统治要终结了。次年,陈胜、吴广于大泽乡起义,天下群雄响应,刘邦后攻入关中,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