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虚幻,她蜷缩在积满厚尘的墙角,一截褪了色的年画残片在她身后的斑驳墙面上依稀可辨,怀中的旧玩具熊露出灰扑扑的棉絮。她的嘴唇无声开合,而楼上那些令人心悸的呜咽与低语声竟在此幽幽响起,仿佛在与她进行一场对话。
“她……真的是活人吗?”阿明的声音发颤。这栋废弃了20多年的屋子,怎么会有如此年幼的住客?小杰壮着胆子靠近一步,手电光扫过地面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却照不出女孩清晰的影子。就在这时,女孩怀中的熊微微滑落,露出腹部一到扭扭曲曲、颜色尚新的缝合线— —针脚用的是褪色的五色丝线,像是从某个端午香囊上拆下来的,与整栋楼破败腐朽的气息格格不入。
“看那个!”我指着那道奇特的缝线。小杰小心翼翼地从女孩怀中接过小熊,女孩意外的没有抗拒,空洞的眼神依旧望着虚空。小杰摸索着拆开丝线,一个用褪色花布包裹着的硬物掉了出来— —竟是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封面空白,却透着一股旧纸特有的气息。
我们围拢在微弱的光下,屏息翻开脆薄的纸页。稚嫩的铅笔字歪歪扭扭,记录着令人心碎的碎片:
“三月七,阴。妈妈咳得很厉害,说不能去找医生,坏人会找到我们的小屋……屋顶在唱歌,像妈妈哄我睡觉的调子,我跟它说悄悄话……”
“四月十二,雨。妈妈睡着了,叫不醒…小熊说屋顶在哭,我劝它别哭,我会陪着妈妈…”
“日子过了很久…风从那个裂开的口子里钻进来,小熊说是风在找我说话,我答应了它…它就没那么吓人了…”
“裂开的口子!”小杰猛然抬头,手电光射向天花板的角落— —一处被腐朽雕花窗棂半掩的破洞,风从那里呜咽着灌入。
“风!风吹过这种特殊的破洞和狭窄的通道,就像穿过一支无形的竹笛,会被放大,扭曲成各种怪声!书上有讲,这叫亥姆霍兹共振!”
我翻到日记最后几页,字迹愈发模糊潦草。
“妈妈变成仙人飞走了…小熊说屋顶的声音是仙人在唱歌…我有点困了…小熊说会一直陪我说话…”
时间仿佛凝固。我们看向角落,女孩的身影在月光下似乎更加稀疏透明,她依旧维持着怀抱的姿势,对着空气无声说话。
“不是鬼魂在哭嚎…”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是风…是风穿过这破屋的伤痕,在朽木空腔里流转呜咽,如同枯指拨过无弦的古琴。而她…她把风声当成了唯一的伙伴,当成了妈妈的呢喃,当成了这无边孤寂里唯一的应答…”她日复一日地听着风的“诉说”,这栋死寂的空屋,成了她绝望中构筑的、与逝去亲人最后的联系之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不过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在风声中徒劳的编织着她小小的、温暖的幻梦,如同茫茫雪地中守护者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庭树不知人去尽…”小杰突然轻声念道,手电光掠过窗外那棵海棠。月光下,新绽的浅绯花朵在枝间格外亮眼,夜风吹落的花瓣正轻轻拍打着破旧的窗棂。阿明接上下一句:“春来还发旧时花。”我们望着那些新生的花朵,一时默然。
是啊,这株陪伴了她们多年的老海棠,依旧年复一年地开着同样娇艳的花。它怎会知道,那个曾经在花下垫脚数花苞的小身影,早已随着飘落的花瓣一同消逝,只余下满树新花,寂寞地开给不再回来赏花的人……
我们无言地站在冰冷的房间中,围在那小小的身影旁,不再试图触碰。风依旧在空洞的屋顶穿行,呜咽着,低回着,像一首古老的、不成调的童谣。此刻听来,那声音不再是恐怖的征兆,倒像是一首被风裹挟着、在这破败殿堂里徘徊低吟的安魂曲,温柔地笼罩着那个终于不再孤单的灵魂。月光穿过破损的雕花窗棂,静静流淌在布满尘埃的地上,形成奇异的光斑。浮尘在光柱中无声地游荡,如同星屑缓缓沉降,仿佛时间也为这迟来的真相与无言的陪伴而驻足,将这小小的角落,暂时隔绝于流转不休的尘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