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右膝上那道蜈蚣狀的疤,風從跑道那頭吹來,帶著些許鐵鏽味。積液沒了聲音,只剩下鈍鈍的脹痛,像有人在骨頭裡塞了一把細針,走一步,搖晃一下。那聲音或許真的存在,只是被太多日夜的喘息、忍耐和無聲的咬牙掩蓋了。
沙袋我早已解下來,掛在牆上,像兩塊沉默的舊戰旗。我曾想過丟掉,卻始終沒動手。它們太沉了,像我對速度的妄念,和那一場場跑不贏任何人的較量。
但腳,還是會動。雖然慢,雖然每一步都像踩在針毯上。我仍會繞操場走上幾圈,像一場已經不會有人觀看的訓練。
「你還在走啊?」某天,學弟從看台跳下來,笑著問。他手裡拎著一瓶水,遞給我。
我點頭,喉頭像乾裂的地。那瓶水冰得發疼,卻讓我突然想起一個畫面——暴雨那天,我全身濕透,血從破鞋滲出,我卻一圈圈地跑,連雨都開始疑惑我想逃去哪裡。那時我不明白,為什麼痛了還要跑;現在,我開始懂了——不是為了贏,是為了不再怕。
母親後來把那雙鞋翻出來,用清水泡了一夜。她說:「有些東西,不洗不乾淨。」我望著鞋底那個餓了的破洞,忽然覺得它在笑,笑我當初連這麼一雙鞋都不肯放棄。
有時夜深人靜,我會夢見那個無盡的跑道,仍是枯骨、仍是喀嚓聲四起。但這次我沒有停下。夢裡的我一步一步,把自己拼回血肉,有疼,但也有力量。
那些疼痛沒有離開,它們只是學會了靜靜地待著,像我的影子,陪我一起,慢慢地,走進甘來。
甘不是甜,它是咬過苦根後,舌尖留下的餘味——淡,卻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