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冷光，照我過河

黃昏的操場被秋雨泡得發軟，我抱著一摞厚厚的報名表，站在舞蹈教室的門口，卻遲遲不敢推門。明天就是校藝術節，我們班排練了一個月的現代舞，可下午彩排時，我作為領舞竟連續三次忘記動作，惹得全班一陣哄笑。更糟的是，腳踝在最後一次旋轉時狠狠崴了一下，疼得像塞進了一團火。我成了“拖後腿”的人，連我自己都想放棄。

“餵，宋以寧，你不會想臨陣脫逃吧？”一個帶著冷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頭，看見葉知秋倚在欄桿上，嘴角掛著那抹我最熟悉的挑釁。她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更是連續兩屆藝術節的最佳舞者，與我暗暗較勁已久。她的目光落在我腫起的腳踝上，輕輕“嘁”了一聲：“就這水平，也想拿第一？”

我咬緊嘴唇，把淚水憋回去。葉知秋卻忽然彎腰，從書包里掏出一瓶雲南白藥和一條黑色護踝，丟到我懷裡：“別瞪我，我只是不想明天贏了瘸子，被人說勝之不武。”說完，她轉身就走，背影被路燈拉得老長，像一把倔強的劍。

夜自習後，我偷偷躲在練功房練習，可腳一觸地就鑽心地疼。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葉知秋抱著一台老式錄音機進來，把音量調到最大：“跳吧，我幫你數拍子。別指望我扶你，跌倒了就自己爬起來。”激越的鼓點瞬間填滿空蕩的房間，我愣了一秒，深吸一口氣，跟著節奏緩緩起勢。每一次落腳，她都冷冷地指出我的錯：“重心偏左”“手臂太僵”。可當汗水糊住我眼睛時，她又悄悄把地板上的水漬擦乾，怕我滑倒。

十遍，二十遍……腳踝由灼痛轉為麻木，動作卻漸漸流暢。深夜十二點，我終於完整地跳完一整段。葉知秋按下暫停鍵，語氣依舊不客氣：“勉強及格。明天上台別丟我的臉。”她背起書包，走到門口卻又停住，低聲補了一句：“宋以寧，其實你跳得……不算太差。”那一刻，窗外的雨聲忽然溫柔起來。

第二天傍晚，燈光亮起，音樂轟鳴。我系緊那條黑色護踝，深鞠一躬，起跳、旋轉、落地，一氣呵成。最後一個動作定格時，台下爆發雷鳴般的掌聲。我看見葉知秋站在人群最後，雙臂交叉，嘴角微微上揚，像冰層下悄然流動的春水。

領獎台上，金色的彩紙漫天飛舞。我捧著獎杯，穿過人群走向她。葉知秋挑眉：“想炫耀？”我搖頭，把獎杯塞進她手裡：“謝謝你，我的‘敵人’。”她愣了愣，隨即把獎杯高高舉起，陽光在金屬表面折射出耀眼的光，像一道橋，把兩顆曾經對立的心悄悄連接。

回教室的路上，我聽見她在身後輕聲說：“宋以寧，下一次，我可不會再幫你。”我回頭，笑著答：“那就下次，堂堂正正贏你。”

原來，敵人並非只能站在對岸。有時，正是那道看似冰冷的目光，逼我擦乾眼淚；正是那句毫不留情的嘲諷，逼我挺直脊梁。當我終於渡過湍急的河流，才發現對岸站著的，不是別人，而是借我火把的“敵人”。她用另一種方式告訴我：成長，不只需要鮮花與掌聲，還需要一面鏡子，照見自己的脆弱，也照見可以抵達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