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规律作响,像命运的秒针无情倒数。我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苦尽了,甘就会来。”可如今苦已尝尽,甘在何处?化疗的痛苦如万蚁噬骨,而比肉体更痛的,是那个盘旋不去的问题:这一切值得吗?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护士推开房门,身后跟进来一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高中同学。他们捧着自制的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心加油”。“还记得吗?高三那年你总是给我们讲题。”班长说着,眼眶微红。那个下午,病房里挤满了人,我们说起逃过的课、传过的纸条、暗恋过的男孩。笑声第一次盖过了仪器的声音。
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囡囡,苦瓜的苦不是白吃的。”她停顿片刻,“它的甜不在最后,而在你学会品尝的过程里。”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开始给病友的孩子辅导功课,用虚弱的声音讲述数学题的解法;我帮护士修改情书,用化疗间歇写下一行行诗。痛苦依然存在,但痛苦之外,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春天再次来临时,我的病情意外好转。出院那天,我站在医院门口,深深呼吸。空气里有泥土解冻的气息,远处有孩子在奔跑。我突然意识到——甘来从来不是苦尽的报酬,而是穿越苦痛时每一个不曾放弃的瞬间。是母亲深夜的那碗糖水,是同学跨越半座城市带来的蛋糕,是我在病榻上依然能给予的微小善意。
如今我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孩子们奔跑时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如同金色的雾霭。课后,我常带他们种植苦瓜,教他们慢慢咀嚼生命的滋味。有个小女孩皱着脸说:“老师,好苦!”我轻抚她的头发:“再等等,甜就要来了。”
其实甜一直都在。它在每一次呼吸间,在每一次相遇里,在痛苦与欢欣交织的每一个当下。苦尽甘来不是命运的许诺,而是生命本身的奥秘——当我们学会在苦中依然去爱,依然给予,依然活着,甘甜便已悄然降临。
夕阳西下,孩子们的笑声洒满田野。我站在教室门口,忽然懂得:人生不是无休的赛跑,而是一场漫长的品尝。苦与甘从来都不是接力,而是交融的河流。所谓甘来,不过是终于学会在苦中尝出甜味的那个瞬间——那个我们与生活和解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