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盡

  • 作者筆名:陳嘉琪
  • 發表日期:2025-08-06
  • 寫作年級:F4
  • 字數:1062
  • 文章類別:其他

生命的滋味,本就該是這樣—在苦澀里咂摸出回甘,在絕境里看見希望。

1970年代,母親跟着外公建立了一所紡織公廠,也許是吃到了發展的紅利,最旺盛的時候幾十台縫紉機的「咔嗒」聲能蓋過海風。母親的剪刀從不休息,裁布的聲音也像海浪拍礁,雖然勞累,但一間小小的工廠卻裝滿了幾十號人的生計和念想,用一針一線縫着一戶人又一戶人的希望。可隨着時代變遷,紡織業還是走向式微。

母親曾說,自那以後有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工廠的鐵皮頂被掀開半個角。她和工人卻只能蹲在裁床底下,無措地聽着布料被狂風卷上天的聲音,雨水打濕了許多的布料,心中那根弦繃緊着。這間公廠本就靠每日流水勉強吊着一口氣,時常入不敷出,如今這波暴雨襲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撐下去的力氣都快耗盡。

雨停後,她們從泥水里撈出縫紉機,機器裡灌滿了泥沙,本以為陪伴以久的戰友會敗在這場風雨中,卻奇蹟般還能轉動。那年冬天,踩着吱呀作響的縫紉機,把浸過水的布料改成防寒衣,以低價賣給碼頭的漁民,賬本上的赤字,終於被無數個日夜,一針一線地慢慢縫補。

那時還小,家裏不富裕,便跟着母親住在狹窄的工廠閣樓。有次看到月光下駝下背踩裁縫機的母親,老花鏡滑到鼻尖,臉上的倦色難以掩飾。我問,生活這麼苦,為什麼還要堅持下去,她笑了笑,卻說:「苦是結在骨子裏的冰,要用一輩子的體溫去焐,苦日子像線頭,看着亂,理順了就能縫成花。」那時年少無知的我,並不懂其中的含意,只是繼續低頭做着功課。

但不久之後,車間的空位越來越多,母親看着空蕩蕩的廠房,只剩下幾部裁縫機與零碎的布料,牆面早被歲月打磨得破舊不堪,即使這間廠房養活了一代人,但母親還是選擇將廠房賣出,即使價值在母親心中是不可估量的,可現實卻是不值幾個錢。生活總要過的,母親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擺着縫補攤,一針一線地繼續供養我成人。

直到我長大慢慢努力,開了間設計工作室,同樣是勾勒輪廓、計算尺寸,只不過母親用的是剪刀,我用的是鼠標,身處的環境也截然不同,但同樣面對生活的苦,又想到往日工作時的母親,我見事業逐漸有了起色,我曾勸喻母親留在家中休息,不要再日曬雨淋,可她都一一拒絕了。後來到縫補攤接母親回家,她正縫着客人的衣服,夜色照在針頭上,即使年歲大了,手腳不復往時利索,眼睛微咪着,但還是認真的對待每一個需要縫補的裂縫。那一刻我才明白縫補攤真正的意義。

所謂苦盡,從來不是苦難的終結,而是我們終於懂得,苦與甜原是一枚硬幣的兩面,沒有熬不過的寒夜,只有不願焐熱冰稜的手。其實哪有什麼突然的苦盡甘來,不過是在無數個想要放棄的瞬間,選擇再撐一會兒。就像春雪總會消融,凍土總會鬆動,那些曾經以為熬不過去的日子,回頭看時,都成了托舉我們的基石。

苦不是用來咀嚼的,是用來跨越的,當我們終於站在對岸,會發現所有吃過的苦,都開成了花。那些曾以為跨不過的坎,原來都在身後化作了台階,讓我們站得更高,能看見更遠的春天。

苦盡時,春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