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病倒那年，我正讀高三。父親在外地打工，每月寄回的錢剛好夠房租和藥費。家裡的錢突然就空了，連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吸進去的每一口都帶著消毒水的氣味。

起初只是低燒不退，母親還強撐著去紡織廠上班。直到有一天她在機台前暈倒，被工友送進醫院，才發現腎臟出了問題。醫生拿著檢查報告，嘴裡吐出一串陌生的醫學名詞，最後歸結為需要長期治療。我看見母親的手指絞在一起，用力到指骨發白，雙唇控制不住地發抖，為了分擔父親的壓力，我主動留下照顧母親。

病房裡的日子是顛倒的。白天母親總催我去學校，說不能耽誤功課校服已經許久沒有清洗，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泛黃，回到學校也不受待見，經常被同學嘲笑。晚上強撐着精神在床邊的折疊桌做作業，抬頭就能看見輸液管裡的液體一滴一滴落下，像在給我們的苦難計時。有時母親痛得睡不著，我就假裝做題，其實在數她的呼吸聲，怕哪一下會突然中斷。

冬天來臨時，母親的病情惡化了。醫生說要換一種進口藥，一支的價格抵得上我們半個月生活費。那天我攥著繳費單在醫院走廊站了很久，直到單據被手汗浸得發軟。回到病房，母親正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梧桐樹，聽見動靜立刻轉過臉："是不是又貴了？我回家養著也一樣..."她沒說完，因為我突然跪下來抱住了她。消毒水味混著化療藥物的苦澀湧進鼻腔，我才發現母親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父親滙來的錢像丟進無底洞，轉眼就被醫藥費吞沒。我開始在下課後去便利商店打工，凌晨整理貨架時，冷櫃的寒氣順著指尖往骨頭裡鑽。有次被店長發現我在背單詞，他冷笑一聲："這麼用功要你來做甚麼？"我沒說話，默默把英語書塞進圍裙裡，繼續擦拭收銀台，有無數次想放棄的瞬間，但當想起母親手上佈滿的針孔和淤青，我覺得這算不上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