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很好，已經有裂縫了，集中一點——利爪突刺！

隨著最後一擊落下，困擾我許久的暗黑空間慢慢地萎靡下來 ，不再限制我越發膨脹的身軀，我終於得以在陽光下自由伸展我的肢體。

「你好！」不等我好好享受自由的餘韻，身旁便響起了一聲招呼，「你也是今天剛出生嗎？真是太巧了！」轉過頭去，一長一小兩隻昆蟲便出現在我面前，他們朝我伸出觸角，這便是我和小蝶和阿蜂的初見。

在那之後，我們三蟲一起生活，一起覓食，一起成長……但變故總是那麼猝不及防，他們成長得太快了，轉眼間便化蛹，只餘我一蟲遲遲沒有變化，徒留我那日益膨脹的身軀。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我守在蛹旁，吃著捕獵回來的午餐，絲毫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異響，「咔嚓、咔嚓」。直至一股微風拂過，我才發現——一雙顏色無比艷麗的巨翼微微扇動，朝著我輸送著陣陣涼風；又是一陣「咔咔」響，一隻憨態可掬，脖子上圍著一圈如雲朵的黃黑色圓球滾到我面前，陽光在他們的身上泛起奪蟲眼目的光彩，「謝謝。」他們向我頷首道：「我們要去履行使命」，隨後便一飛沖天，飛向了遠方，只留下通體漆黑，連反射陽光都做不到的我這幼體爬蟲獨自一蟲。

小蝶每天都在各個花叢間流連，無數花粉在他的翩翩起舞中散落各方，花叢在他的華麗表演中越發茂盛；阿蜂則從不言語，只是勤懇地輸送著花粉，沉默地收集著花蜜， 沉默地照顧其利用雄蜂幼蟲，沉默地用他的劍守護這片花叢。

他們辛勤工作的模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喚發出他們獨有的光彩和價值。我忍不住又看了一遍我漆黑的軀體，深沉的墨色不會回答我任何問題，它無法告訴我為何自身無法反光，它無法告訴我到底是甚麼蟲，它無法告訴我為何我遲遲未能化蛹……它甚麼也說不出，卻只會吞噬著四周的陽光，剝奪我喚發光芒的最後機會。

我厭惡著這樣的身體，只能在地上笨拙而緩慢地爬行的肢體、枯燥而平凡的外表、附贅懸疣的自己……這一切都如此令我這蟲厭煩，我恨不得用我的大顎刺入身體，撕開我這久未開發的身軀，讓那潛藏在這副老舊身軀中，那未曾謀面的、全新的我得以面世。告訴我，我也是可以喚發光彩的蟲，只不過是從前那層漆黑的蛹實在是過於牢固，難以打破。可這些都只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回到現實，我仍然只能站在葉子上，仰望著那些閃閃發光的大忙蟲們。

我想，我大概永遠都是這副灰撲撲的模樣，永遠也得不到自己的光彩。

於是我便悄悄地搬了家，住在那一小片陰暗的角落——我真正的歸宿，我的同類。

我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連我曾經期待已久的成蛹也激不起內心的絲毫波瀾，因為我早已確定，我不可能成為甚麼「大蟲物」，更不會有甚麼所謂的光彩出現在我身上。

夜色朦朧，森林中萬籟俱寂，但總有些不安份的傢伙不甘寂寞，「咔嚓咔嚓」，熟悉的響聲從蛹中傳出，不消片刻，一隻身體棕黑的成蟲便從中飛出，我終於破蛹而出了！我有些驚異於背上不斷扇動著的翅膀，不敢置信地在空中擺動著自己的新軀體，感受著肢體上空無一物的感覺，我才頓感如夢初醒，名為興奮的激素開始在我的體內累積，在我從湖面看見我的全身時達到了巔峰，因為在那一刻，在我成為成蟲的第一個晚上，我一直自我厭惡和不安都得到了回答——透過我尾部的那盞小燈。

狂風在我的頭邊呼嘯而過，急停、倒後飛、俯衝至湖面、急停……各種花樣對我的新軀殼都信手拈來，昨日那笨拙而緩慢的舉止如南柯一夢，湖面忠實地記錄著我的飛行足跡，在那片幽暗的平面上大方地展現我那燦如流星的光痕，我的每一個身體肢節都在哀嚎著不堪重負的聲音，以痛苦、以疲倦、以緩行，但我從不是甚麼聽勸的明君以暴虐手段鎮壓了這一切反抗，只想享受這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滿足感，只想再在湖面上多留兩條光痕，向世界，向森林，向著過去的自己，展現這屬於我的光芒，向他展示，我從不需要陽光的恩惠；向他展示，我們也有獨屬於自己的光彩。正定因為他長久以來的奮鬥和捕獵，如今的我才能擁有如此奪目的光芒。

或許是我太張揚了，又或許是我實在太累了，在我暢快飛翔之際，一張大網便把我抓走了，我也終於不堪重負，暈了過去。

我醒來時，已經不在森林了，我被一層看不見的籠子困住了，面前的巨大人類正拿著根怪異的木棒子在薄如花瓣的白色平面上不斷留下墨黑色的痕跡，看著漆黑一片的房間，我福至心靈，瞬間明白自己的作用，便更靠近一點他，讓我的光芒能多照亮一分他的眼界。

對螢火蟲來說，成蟲時期只佔了蟲生的三十六分之一，卻是生命中最後、最燦爛的部份，如流星花火般一閃而過；在桌面前，我照著人類的桌面，為他照亮黑暗，看他在平面上留下我的畫象，我不再需要陽光的照拂，因為我有獨屬我自己的光芒，我可自己單照拂他人。我想，這樣的蟲生，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