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

已是深秋,樹上搖搖欲墜的幾片黃葉暗示著冬季不遠了。我穿著厚厚的棉襖,在寒風中瑟縮著脖子等待著一位故人的到來。

「嗶——」,一聲喇叭在寂靜的山村中,顯得震耳欲聾。我盯著遠處小路盡頭芝麻大點的車慢慢駛近、變大。待到那輛車在我面前停下,才看到黑色的車輪因為山村未修建的小路而沾滿泥土。車上下來一個人,他穿著黑色長風衣,帶著黑圍巾,下身也穿著幹練的西裝褲和黑皮鞋。他面容嚴肅,身體站得筆直。他就是我十年不見的老朋友 ——一心。我愣愣地看著他只覺得陌生又熟悉。他往我這走來,對我伸出手,我回過神趕快回握住他的手,一陣帶著疏離的寒暄之後,我帶著他在村子裡參觀,說是參觀,不如說是回憶,畢竟這是我們從小生活的故鄉。

「說起來我們也有多年未見,你倒是沉穩了許多,哈哈……」多年不見,彷彿有一層薄膜隔在我們之間,我努力找著話題,回頭卻見他只是低著頭,輕聲回了個「嗯」字。我有些尷尬,趕快轉移話題,我指著十米外一幢老房子,說:「還記得趙婆婆嗎?當初我們還纏著她給我們摘柿子……」見一心盯著院子裡乾枯的柿子樹不說話,我話鋒一轉,「她也是個苦命人,自她丈夫早早離世後,她唯一的兒子也在幾年前命喪黃泉。如今年歲大了,也不知她一人怎麼過下去……今年的冬天,也比往年更冷了。」一心皺著眉,盯著那破舊的木門,終於開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趙婆婆會好好的。走吧,去別處看看。」我再次愣住,他竟然就這麼走了?陌生感油然而生。

十年前,我們都還是學生,我們倆是村子裡出了名的「潑猴」,總是滿村子跑。趙婆婆就是被我們纏上的其中一人,我們因為她家院子裡有棵柿子樹,便老是求著她分我們兩個柿子,趙婆婆也不惱,笑瞇瞇的塞給我們三四個。當年一心跟如今大不一樣,臉上總掛著甜甜的笑,拿到柿子能開心到滿院子蹦,走前再給趙婆婆一個大擁抱。

雖然一心調皮,但他並不受人討厭,反而人人都喜歡他,因為他心善,總幫助他人。隔壁村子的果農,總會推著一車果子來咱們村賣,村口有一段斜坡,推一車水果更是艱難。每每遇到他,一心總會跑過去幫著一起推車,等果農想送他個果子,他就趕快跑走,喊著「不用不用!」趙婆婆喜歡他,也並不是沒來由的。趙婆婆一個兒子,因為從小喪父,總被其他孩子欺負。是一心挺身而出,將他護在身後,罵走那群孩子。還有種種事跡,多的數不清。但他永遠明媚的笑,樂於助人的心在大家腦海中揮之不去。

我在他身後,看著他行走的背影,不禁感到失落,他好像變了。

一心離開村子十年,在外打拼,如今也事業有成;而我在大學畢業後,選擇回村做起了村書記,幫助村子脫貧,讓家鄉富裕起來,變得更好。一心此次回來,也是為了資助鄉村建設。逛了一圈,我們回到辦公室,我斟酌著開口:「修路和留守兒童資助……」「修路需要多少錢,我會資助的。那些困在的大山裡的孩子,我不希望他們再感受一次我們當初的苦。」以前,我門讀書時只有一個墻體油漆脫落的教室,幾套桌椅、一面黑板和得之不易的書,為了走出農村,我們拚命讀書。」所以,我一定盡我所能,提供教學資源。」收到這,一心眼裡彷彿閃爍著光,堅定的讓人安心。他好像還是從前的他。

處理完公事,總算有時間放鬆了。我看著他褪去青澀、多了成熟穩重的臉,感覺和記憶中的小胖子大相逕庭,不禁擔心起他這些年獨自在外打拼是多麼艱難。十幾年的情誼,豈是說丟就丟吧?「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為了摘柿子摔得鼻青臉腫?自己摔痛了,柿子倒護得好好的!」許是屋內暖和,一心臉上的「冰霜」也終於化開,神色變得柔和回應我。幾番交談過後,一心也露出了當年那樣純真的笑,我們之間的薄膜隨之消失。屋外鐘聲響起,再看窗外已是黃昏,太陽即將消失在山頭。「我得走了,還有事沒做。」一心臉上收起笑,看起來有甚麼急事。他推開門走出去,寒風中背影匆匆,彷彿剛才的暢談只是我懷念從前所產生的幻覺。我正要走出門,一心突然回頭,衝我喊:「別送了!待會受了寒,腿又該疼了。回去吧!」他對我擺擺手,怕我追他似的個小跑著離開了。他那和一身裝扮不符的行為,倒是有幾分年少時的影子。

經過幾天考察,資助一事塵埃落定,分別的日子也到了。一心塞給我一個盒子和一個柿子,說:「不知下次見面是甚麼時候,要多保重!」我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回道:「你也是。」距離停車的地方還有一段路要走,我看著他拖著行李離去的樣子,恍惚間看到了十年前背著行囊堅決地說要闖出一片天地,回來建設家鄉的青年。他做到了。遠處逐漸模糊的身影突然停下,他回頭大喊:「等我們下次見面,要聊個痛快!」淚水在眼眶中打轉,我也揮揮手作回應。

等那道身影徹底看不見,我也轉身要走,卻見趙婆婆步履蹣跚往這走。我趕快扶住她,問她怎麼了?她濕了眼眶,說:「一心這孩子,前幾日給我送了幾件衣服和食物,今天一大早就來和我道別,我剛才才發現他給我留了錢。」看著趙婆婆手上厚厚的紅包,我終於知道他之前有甚麼急事了。「這孩子太心善了,還和以前一樣,他還向我討柿子吃呢……唉,多好的孩子。」

回到家,我打開盒子,裡面是些暖包和一條圍巾,還有一條紙,上面寫著「多年不見,不善言辭,希望你注意保暖,可別再犯了風濕。」我看看這張紙,又看看柿子,無奈又開心。

在外奔波多年,從調皮搞怪到成熟穩重,從愛說愛笑到不善言辭,一心變了許多,但唯一不變的,就是他那顆樂於助人的心,只不過是從大膽表現變得內斂含蓄,初心不改。

有朋自遠方來,帶著他的善良,隨著新路的修建與一車車教學物資,遍布整個鄉村。他向遠方而去,又從遠方而來,帶到下次相見,他還是那個樂於助人的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