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印

把頭飾戴上後,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先生,時間到了!這是你第一次登台呢,你準備好了嗎?」聞言,我站起身來,轉身向我的化妝師報以微笑,「加油!」我在心中為自己打氣,雖然身為社會的小眾,不被其他人欣賞,但我也希望可以把我喜歡粵劇的心情傳達出去。我向著舞台的方向一步一步走過去。回頭一看,朦朧之間,我好像看到自己的足印似的,印證著我一直以來的努力。

「奶奶,奶奶,那是什麼?」兒時好奇心重的我扯著奶奶的手,指著不遠處的戲棚道。「崽崽,那是戲棚,我們去看看吧!」接著便牽起我的手,把我帶到戲棚中。

「噹!」當我進入到戲棚中,我彷彿去到了第二個世界一樣,是我所不認識的世界。人交談的聲音,不同人混雜的氣味,最吸引我的是站在舞台上,用奇怪腔調「唱歌」的人。那個人穿著看似很重的衣服,頭髮被高高的盤起在腦後,用精緻的髮飾點綴著。臉上塗上厚厚的白色粉末再加上胭脂。優雅的動作,尖銳而不刺耳的聲音,「好漂亮!」我在心中想。台上的表演者在年幼的我留下了印象,為以後我踏上粵劇這條路埋下了種子。

「奶奶,我也想像那個『姐姐』一樣變得漂漂亮亮的在台上表演!」這時,我回頭看向奶奶,才發現自己因太興奮而一把衝到台前,鬆開了奶奶的手,把奶奶拋下了。我急忙的在人群中希望尋回奶奶,卻發現每個人都像著了魔一樣,盯著台上的表演者一動也不動。最後,我好不容易地擠過人羣,在出入口處找到了正在詢問別人我的去向、不知所措的奶奶。跟嚇壞了的她匯合後,她狠狠地教訓了我一頓,雖說我的樣子看似在聽她的教訓,但我整副的心思仍然放在那個舞台上,猶如那裏的表演還在繼續一樣,永不落幕。

那天過後,我一直纏著奶奶向她發問關於那天那個「姐姐」的事,才得知那時在台上表演的那個漂亮的人原來和我一樣是男兒身,這種男唱女腔的角色被稱為花旦。雖然他身為男兒身,卻能做出比女性更女性化的優雅動作,這令我深深著迷。奶奶其後更跟我分享了很多有關粵劇的知識,原來粵劇的故事都關乎於人情和生活,雖然不符合現代的審美觀,但故事內容的寓意卻與我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十分有趣。自此,每當附近有戲棚,奶奶都會帶我到那看戲,我也逐漸分辨到不同的戲子和角色,也經常能看到不同的、十分漂亮的花旦們,每一次去看戲也令人耳目一新。粵劇從此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足印。為了能跟上那些漂亮的花旦們所留下的「足印」,我開始了學戲。

我把後台的簾幕揭開,想偷看一下外面的情況令自己可以快點適應人群以緩和緊張,誰知舞台下的觀眾席人數寥寥可數,冷清得很。我頓時心裏一沉,到底是什麼時候喜歡粵劇的人變得少之又少?難道戲班的戲子們一直以來為粵劇努力留下的足印沒能留在別人的心中嗎?還是因為時代的變遷而被什麼東西取代了嗎?

我卻步了,深怕自己的足印會像戲班的前輩一樣,在別人心中的「雪地」留下足印後,在融化的時候一點一滴的消失掉。

我想放棄演出,反正很快再也沒有人會欣賞,曲高和寡。

這時,戲班的前輩看我待在後台沒有出來還一臉緊張不安的樣子,便走了過來,拍了一拍我的肩膊以示安慰並跟我說:「想起來,你是因什麼而開始的,不要輕易放棄!」對呀,我一直以來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把粵劇承傳下去而留下足印的嗎?為了練習蹺功而穿上特製的蹺鞋,承受著非人的痛苦;過度練習唱腔,害喉嚨經常發疼;為了令自己進步,廢寢忘餐的反覆觀看和研究梅蘭芳先生的錄像,希望從他留下的足印學習,甚至在當上了花旦,被同學發現後的種種嘲笑和排擠......各種事情歷歷在目,以前的記憶碎片像走馬燈般在我腦海中播放著。儘管我想要自己的足印在傳承粵劇出一分力,可我似乎無能為力,但如果我就此放棄的話,我連為粵劇留下足印的資格也沒有。

現在越來越多非物質文化遺產因時代變遷而消失,就好像粵劇一樣,越來越少人喜歡,令那些真正有意延續前人留下來的足印的人成為了一般人眼中所謂的「異類」,令本來喜歡這些文化遺產的人卻步,令以前為文化傳承努力的人留下的足印失去了繼承的足印,從此消失。我不能因足印印在雪地後會融化消失而只坐在這裡看著一切消失,而是盡自己的能力,無論是多還是少也好,不要輕言放棄,嘗試在年輕人心中留下足印,將粵劇承傳下去。

我感激的看著前輩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踏出了舞台。現在,舞台專屬於我,專屬於粵劇的時候到了。

願我的演出能夠多少在大家心中留下足印,令粵劇得以傳承。

願曲終,人不散。


林翼勳博士評語

專就粵劇為述,先以倒敘手法述兒時印象,從奶奶帶去看戲說起,再與最後眼前上台獻演迭合。而於中間闡釋與描繪甚細致,使人了然於成功之不易。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1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