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啟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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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孩子圍坐在一起,各自畫著自己最愛的景色。

「哈哈!哪有樹葉是這樣畫的呢?」一個小男孩指著旁邊小女孩的畫大笑著。

看著臉憋得通紅的小女孩,我輕輕地笑了笑。

他是一個特別的男人,總是喜歡梳著馬尾,無框眼鏡的後面是一雙溫和的眼眸,他還喜歡穿著長長的大衣,呆在小巷角落的一間小畫室裡,安靜地畫著一幅又一幅的畫。在許多人的眼中,他是個奇奇怪怪的人,甚至以不倫不類來形容他,但在我眼中,他是一個與眾不同、溫文儒雅的啟蒙老師。

認識他是因為他在小巷牆上的一幅小塗鴉,只是一片低調的天空,卻讓我過目不忘,還一直纏著奶奶讓我跟他學畫畫。在我纏人的哀求下,奶奶只好無奈地妥協,讓我成為唯一跟他學畫畫的學生。

他從來不教我如何畫這個,如何畫那個,只是讓我隨心地去畫我喜歡的事物。我總是對他的那幅塗鴉念念不忘,一直想模仿他的風格去畫出記憶中那柔軟的白雲、湛藍的晴空,卻總是畫不出他筆下那天空的意景。在他仔細地作畫時,我總在旁偷偷地瞄看,只見他的畫總是以天空為題,因此我也偷偷地學起來。

他作畫時心無旁鶩,所以我總是躡手躡腳地走向他,並把嬌小的身影藏在他寬大的身影後,他亦從未發現。只見他用藍色的蠟筆隨意地在白紙上塗著,雜亂無章,那些粗糙的線條也稱不上有美感,甚至連白雲亦不見蹤影。一向口直心快的我不禁扯高嗓子地說:「老師,為甚麼你不先把雲畫好,才用蠟筆塗上顏色呢?還有,如果像你這樣畫,顏色豈不是不均勻嗎?」

他本來拿著蠟筆隨心所塗的手頓了一頓,就好像被我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就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繼續靜靜地、隨意地塗他的作品,沒有回我一句話。我只好吐了吐舌頭,在這靜謐的氛圍下,繼續默默地看他畫畫。直到他抽起一張紙巾,再於畫紙上那片湛藍用力地來回抹著,試圖把這片藍色慢慢暈開。在他慢慢的抹擦後,白色的空隙就好像輕飄飄的白雲,隱約地於些片藍中透了出來,虛無縹緲、似有還無。我呆呆地看著那幅畫,看得走了神。

「沒有人說過雲應該是怎樣畫的,也沒有人說過畫畫一定要用筆。永遠不要讓別人的眼光、想法限制了自己的創意。」他淡淡地和失神的我說著,我的目光從那幅攝人心魄的畫,轉向他身上,腦海一邊回想他的作品,一邊細味著他的話語。

從那天起,我似乎想通了。我不再拘泥於以筆勾勒著樹的形狀,反而以水滴在紙上,讓它自然地流動,以畫出每棵樹自然的彎曲;以手指沾染顏料,點出一片又一片的樹葉,以點出每塊樹葉自然的形態;以鉛筆拓印著樹的紋理,讓紋理能活現於紙上,以描繪每條樹紋的獨特。除此之外,我不再因為別人的目光或意見,而放棄穿著我喜歡的碎花裙子、放棄追尋我嚮往的作家之夢、放棄作出我認定的正確決定。

他從來沒有教我如何畫好一幅畫,卻讓我知道我本來就是為自己而活,而不是活在別人的眼光和想法下,扼殺了真正的自己。

只是,我的老師還未來得及看見我的領悟和想法,便與他的小畫室一同消失於那條小巷中,我甚至從來都不清楚他的,就像他從未曾出現這條小巷。只有剩下這幅塗鴉能證明他的存在、他的灑脫,他為自己而活,不為世俗所限。

稍稍轉回意識,看著眼前滿臉通紅的小女孩,我微微地笑著,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說;「永遠不要讓別人的眼光或想法,限制了自己的創意。」小女孩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於她那清徹的眼眸裡,我好像看見了過去那個聽著同一番話的自己,還有說著同一番話的他。


林翼勳博士評語

藉別有見地之畫論,以表出教畫者之獨特修養,予人深入之感悟。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