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不出的說話

媽媽:

您好嗎?

寫這封信前,我嘗試回想您的樣子,卻發覺我很久沒認真凝望您的臉孔。記憶中的您,有一頭清爽的短髮,每綹青絲在陽光下微蜷,反射著陽光的朝氣;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常常露出那排潔白的牙齒。但自從父親過世後,您的微笑再也沒有出現過。

記得那時,您要接過沉重的一家之主的擔子,真的很艱難。我只有五歲,姐姐還在上中學。為了我倆的學費,您不得不出外工作。在歲月的洗禮下,您的雙手變得很粗糙,關節的位置亦變得腫脹,手掌還結起厚厚的繭;每當天冷乾燥,還會裂出一道小小的口子露出白肉。「媽媽,痛嗎?」我總想這樣問您,卻又怕您說我女孩子氣。

到我上了中學,您更要多做幾份工作,身子一天一天的變壞。

有一晚,一股刺鼻的藥味飄進我鼻頭,經氣管直嗆到肺部。我輕輕拉開房門,想一探氣味的來源,只見您左手握著一根牛骨,右手拿著一瓶藥酒,一邊擦藥酒,一邊用牛骨在手臂上狠狠刮過——頓時,一道血紅色的痕跡出現;紅痕未消前,您繼續來回刮向皮膚,點點深紅從紅痕中滲出。我的心隨著牛骨一下一下的跳著,戚戚然,彷彿有塊大石壓著。

又一晚,我在書房中亮著枱燈,努力地為翌日的考核做準備,但由於長時間集中,我的眼皮愈來愈重,喉嚨也因乾燥而隱隱作痛。那時,您捧著一杯暖烘烘的蜜糖水進來:「喝了就去睡吧,有精神才能考得高分。」您那平淡的語調藏著一絲絲關懷。我端起熱騰騰的杯子,呷了一口蜜糖水,那甜絲絲的汁液從喉嚨流過,滋潤我久未逢甘的心靈。那一刻我知道,您沒有因兒子長大了而對他冷淡,沒有對他毫不關心;只是在他羽翼漸豐時,把愛藏在心底,期望他能夠振翅高飛,不要像溫室花朵般柔軟、脆弱。

媽媽,我想告訴您,您的辛勞,您的堅毅,是那麼偉大。

媽媽,我想告訴您,有時候我只想在您的懷抱放聲大哭,不用管別人眼光。

媽媽,我想告訴您,您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是時候為您刮痧,聽您牢騷。他總想為您做點甚麼,而此刻只想說聲:謝謝您。


最愛您的
兒子
九月十一日


林翼勳博士評語

母愛細微周至,妙筆足以達之。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6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