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襖

在這狹隘的空間中,混濁的空氣,早令我討厭不已。我卻可笑得在這裡活了十多個年頭。「如果有錢,我一定會離開這裡。」多年來,我都本著這個不朽的信念,所以一直拚命唸書,盡早離開。

「讀讀讀?讀什麼?還不是廢人一個?」老早醉得不似人形的老爸喊著。我沒理他,就只是埋在家裡的一角埋頭苦讀。家?在我心目中,這不是家,沒資格叫作家!這裡沒溫馨、親情。混著的,是些不知所謂的事物,這是我爸。「你還唸?有否聽到我的話?」他難堪的話,我早就習慣了,我依然沒理他,如果我回嘴,他一定會打我。骨氣可不能當飯吃吧?我一直沉著這股怨恨。「你就別吵吧,讓東信好好休息。」媽加上了一把嘴。「我教女兒與你何干?男人說話女人就別多事!」這時,醉倒了的他連坐都坐不穩,像大冬瓜般滾在地上,多沒用的傢伙!媽輕輕走過去,把他扶起。「你吵著我的東信就關我事了,他才剛喝了藥。

有時候,我也挺佩服媽的。她對爸的無理取鬧,總能採取不溫不火的態度。「媽,你就別容忍這噁心的男人吧!你看他,多頹唐,正廢物!」我用盡當時能罵的都罵了。「你吃了豹子膽嗎?讓你爸聽到,他定必打死你,你知他一向不喜歡你的。」「我知,我是女的嘛,既不能掙錢,又不能傳宗接代,何德何能?」我自嘲。「他是大男人而已。男人,地位永遠比女人重要的。」她若有所思的答道。「難怪,你如此疼弟弟。如果,我也病得如此重,你和爸會用盡金錢去醫我嗎?」媽聽了,卻不答。這裡,從沒人愛我;女的,從不受重視。

自弟重病後,家中就傾盡財產去替他治病。爸媽都緊張不已,東奔西跑。知道有神醫,就什麼都不管的撲去。錢用盡了,弟還是不太有起色。爸就終日酗酒,麻醉自己。媽就多功夫了,照料弟後,還要看顧那件廢物。我呢?老早就被人遺忘了。弟病前的我,雖談不上千金小姐,也可算是大家閏秀。錢用盡了,就淪落至此。想不到,爸媽為了弟,甘願傾盡一切。

秋過了,天氣都冷了。我披上了一件殘破不堪的棉襖。這件東西,大概是五、六年前吧。我都記不起。棉襖太小了,家中也沒有什麼合穿的禦寒衣物。有的,都先給弟,哪輪到我?那我也只好披著這件媽手造的吧。

從家走到學校,路程可不少。算不上攀山涉水,卻走痛了雙腿。我每天堅持著,從沒放棄的念頭,只要熬過今天的考試,就平步青雲了!

考試過後,我滿心歡喜的回去那鬼地方。不遠了,我期盼的日子來了。雖未發成績單,但大概都如我所願了。證明多年來的努力,是沒有白費的。清風迎上臉,感覺份外清爽。外多冷,我的心都暖了,自己溫暖了自己,雖帶點孤單,要獨個兒分享這份妙不可言的喜悅,但也令我樂不可支。我沒打算把成績告知他們,就只是悄悄收拾行李。當成績單一出,我就立刻離開,向大城進發。

媽這數天都早出晚歸,我也沒過問。大概又是為了弟的煩惱吧。這夜,她晚得在我入睡過後才回來。「嗯,你回來了?」我惺忪的問道。「對,晚了,你睡吧。」「呃,對了,你明天發成績單了嗎?」她竟然得知。「呃,對。」「考得還好吧?」「還可以。」「那就好了。」她若有所思的。太累了,我都不想跟她聊。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仔細地梳洗好。把長至腰的髮絲用紅繩緊緊的纏在腦後,看來精神多了。用溫水洗過臉、擦過身,更顯清爽。美中不足的是,我沒添新衣服。「送給你的,祝你成功。」媽原來比我更早起床,向我遞上一件棉襖。」我呆著了,錢從哪裡來?把棉襖穿上,大了點,卻很暖很窩心,本來想開口問為何新造的也會不合穿。最後打消了這問題,反正能穿就很好了。

回校的路上,心就忐忑不安。到底,我是為了成績單,還是那突如其來的棉襖?

課室內,一片死寂在寒流間盤旋。有些人作沉默、不作聲;有些更怕得淚水都在眼框中打轉。我卻冷靜得可憐,對自己有信心,為何要怕?

發過成績單後,有人歡喜有人愁。我既不樂,也不悲。但仍加入了歡喜的那一群。「好了,可以到大城見識一番呢。將來,就沒人瞧不起我們。」「對對對,就是啊,大城的學校還有宿舍呢,那就方便得多。」成功進到大城學校的同學都雀躍不已,唯獨我如此冷靜。「但,住了宿舍,多久才能回來呢?我捨不得家人啊。」「你要到外闖,就顧不了家人的了,長大了,要學會獨立呢!」家人?我才不稀罕,他們的對話當中,我都沒插嘴。

離開學校後,我就回家了,是時候收拾行李。回家路上,又颳起風來。這次,不是清風,而是凜冽的強風,很寒,冷得入心。幸好,穿上了媽手造的棉襖。

終於,可以離開這家了,等待多年的生活快要來臨似的,我卻沒先前快活的感覺,一絲絲的痛彷彿從裡往外滲。愈近家,心就愈沉重。

突然,我在路邊看見了媽。正想上前,卻步了。她正在收拾柴枝,大概是拿去賣。我怔著了,腦裡一片空白,我沒想過家境是如此的不堪,媽要淪落得拾柴維生。噢,我明白了,我的新棉襖從哪裡來,是從她一雙手掙回來的。我怔著、站著。良久,她氣力不夠,把柴枝都翻倒了,我就衝上前擁著她。「別拾了,別拾了,這些工夫不是你做的。」她卻問非所答:「成績還可以吧?娘對你有信心呢!到了大城後,好好照顧自己,別著涼。」棉襖造大點,讓你往後都能穿,我可不能經常在你身邊的。我的淚崩潰了,缺堤般沿兩頰傾下,滴到她的柴枝上。原來,我的擁抱、眼淚都太遲了。天氣,該早點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