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窗

四月之時,清風中夾雜著百花的淡雅和車水馬龍的喧囂,拂過一條又一條大街小巷。我戴著耳機,聆聽由音符編寫的故事,踏上前往某地的巴士。

時辰已晚,下班時間亦早已過去,略為寬敞的巴士中只有一兩位正閉目養神的乘客,我直直走向車尾,匆匆地躲進最後一排座位的角落。巴士開始駛動,我托著腮,注視著眼前飛快掠過的景象,心中一陣恍惚,耳筒中的音樂亦越發清晰,竄進腦海中不斷盤旋,像是要將我從現實中抽離。

窗,代替了我的眼睛,框住了我城的風景。儘管窗外的盡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樓大廈、行人和車輛,卻不影響我嘗試從中了解這城市的本真。灰暗冰冷的鐵欄被一陣寒光覆蓋,在我眼中模糊成一串黑白條紋。對岸的是看不見盡頭的商店街道,有鞋店、衣飾店,亦有不少餐廳、文具店,充滿歲月沉澱的味道,人們在這鬧市中來回穿梭,不亦樂乎。就算是隔著一層玻璃窗,我似乎仍能聽到街上人們的談笑和車輛飛馳而過的呼嘯。

窗,巧妙地消融了內外空間一直以來的對立狀態,容許人接通外界。藉著這區隔內外的屏障,空間、景色和時間能夠相互對話,令我對透過窗戶品味外景多了幾分期盼和熱愛,這種可有可無、無法解讀的隔閡能為世上風光增添一重朦朧而可愛的面紗。可能正因如此,「愛窗之人」才會日漸增多吧,畢竟人們總是喜愛那種賭博般的不明不白,更喜愛揭穿神秘面紗的快感,雖不理智,但這卻是刻於人類基因中的本性。

巴士緩緩開到路口交界處,在發出危險紅光的交通燈前停了下來,窗外暈染成一團團的色塊終於露出它原來的分明棱角。春陽早被夕陽取替,慵慵懶懶地把金光灑在柏油路上。閃著橘紅光芒的霓虹燈和亮起的車頭燈針鋒相對,試圖在這舊區中奪得一席之地。就在不遠處,十幾棟矮小的舊式民居互相依擁,努力在一列嶄新的樓房中掙扎求存。可惜,再怎麼拚命,它們在現今節奏急促的社會中也終將被消滅,並連帶昔日的人情溫暖一同被埋葬在水泥鋼筋之下。

夕陽仍然在散發光芒,滋潤著繁華的街區的同時,也不忘在那些充滿回憶的城市角落灑下餘暉。但我沒有心思去欣賞在盛大的光學畫廊,因為我的思緒已全被窗佔據。聽說,世界上的第一扇窗是在西元一百年前才被發明出來,那麼在那個沒有隱藏,又沒有隔閡的年代,人們是怎樣欣賞美景的呢?

我想像著,窗外是一片平坦的原野,視野盡頭皆是一片幽綠樹林,只需一點微風,便可泛起層層綠波,那股青翠不需以任何簾幕加以修飾,也沒有潛匿,擁有的僅是純真和靜謐。可惜生在二十一世紀的我以凡人肉眼所看到的,卻是一具具漫無目的地行走的身軀和一幢幢長得千篇一律的水泥高樓。曾經充滿生氣的雀鳥沾上了城市那傷風敗俗的氣息,使牠們向天翱翔時卻總是飛不高;累了,便隨意到一旁的矮樹上棲息,無邪的眸子中透著幾分疑惑。或許牠們也不明白高飛的真正意義,這些舉動不過是由上幾百代一直傳承至今的傳統罷了,背後的理念又有誰願深思呢?

龐大笨重的巴士搖搖晃晃地轉到十字路口,這裏的境況和上個路口的大同小異,比比皆是沉悶的人群、繁忙的車路、高聳的大樓。不過就算如此,我猜他們一定也在很努力地尋找新方向,希望能通往下一個更寬敞的新路口。

對面的十字街口仍日復日的喧囂嘈雜,這一種永恆似乎是已把曾經發生在該處的故事定格。過去是夢境深處的漩渦,生命輕輕地流逝,卻逃不過沉思的桎梏。從宇宙洪荒,發展到現今這般荒唐平凡的人間,這千萬年間曾思索、研究世間真諦的人數之不盡,他們在這股隨機又混亂的旋風中不斷地尋找和迷失,觀看燈火迷離,欣賞人間煙火,享受著每段跨越時間和空間的熱愛,並在這個充滿條條框框的世界,著力從每條線、每個框的空隙中尋覓一抹春光。

只因為窗外沒有天花板,放眼之處,皆是向往自由和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