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的風很大。

藍黑的天上高掛著月亮，風，吹落了一片葉。我翻著手中的數學書，裏面的難題使我眉頭一皺，胡亂撥弄著潦草的筆觸，紙被磨糊成一片，我無奈地放下它，將之揉成團。正是秋夜，我抬起頭，望著天上那皎潔的月亮，思緒也隨著風，流進了那年。

那年的她就站在那棵樹下，銀絲在月的照耀下顯得發亮，而我也緊握了她的手。祖母家的院子，每逢十月，鬱金香便會盛開，就如彩色的海洋，將旁邊的磚頭襯托得格外溫暖。祖母的笑容總是那麼慈祥、那麼柔和，我們倆每天吃完晚飯後便會坐在院子的長椅上，搖曳的風在髮梢舞動，我倚在祖母的肩膀上，看夜晚的星河獨自流動，開始數起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顆。祖母也會跟著我一起數，但另一隻手也不忘拿著蒲扇，趕走我周圍嗡嗡作響的蚊蟲。祖母喜歡在這時往我嘴裏塞兩塊糖吃，問我糖甜不甜，而我總是笑呵呵的，把糖吃得滿嘴都是。沁涼的風夾著梨花香，月亮散著清輝，細細氤氳著整個秋。祖母不懂糖的甜，但她懂我心裏的甜，她教會我藏在月亮和秋風裏的勇敢，告訴我可以乘風生長。

她總對我說：「會好起來的。」用輕柔的語調，顫顫略微高的尾音像在吟一首清涼的歌謠，夾雜的鄉音滲出古老的情懷。

她經常會比劃著我的身高，說我在一天天地長大，而她在一天天地變老。也許是思念露了餡，我總記得那天去超市，我走在前面，祖母拿著冰棍在後面跟著我，回眸，她那不經意的笑，使我有些措手不及，原來真的有人在試著用她的小心翼翼追上我前進的步伐。我停下來，風也停了，在我肩上落了一瓣葉。

記得小時候的我總喜歡跟著祖母去她好朋友家前的樹蔭下乘涼，祖母會讓我枕在她的腿上，看著她把地上撿起來的樹葉慢慢地折成蝴蝶的樣子。但在祖母的朋友去世以後，那片樹蔭便無人再涉足了。

沒過多久，樹便消失了，那塊地上長出了高高的樓房。祖母曾和我說過：「祖母的好朋友化成風了，等我死後也會化成風在你身邊永遠地陪伴著你，最溫柔的那一縷一定是我。」

筆遲遲未落，我走到院子裏，撥通了那串電話號碼。普通的數字，不平凡的聲響，一點點敲擊在我的心上。小時候的電話聲音不清晰，但愛已明晰。那時的按鍵分明，像思念從不藏匿。我一直以為會有一串聲音在我耳邊日夜伴隨，可她早已停在那裏。

我相信，祖母定是變成了一縷風，不然秋風為甚麼會拍打我的頭，調皮地掀起我的衣角？記憶中，小時候的秋風異常溫暖，風裏帶著她的聲音、帶著糖果的香氣，現在的風中雖不再會響起她的叮嚀，但仍然很溫暖。這是因為她早已成了風，默默地包裹著我，走向永恆。

她說過，去擁抱風，因為風會拂遍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