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夏的藍鐘花

五時,冬月的最後一縷陽光穿透窗花,輕柔地灑落在鋪滿塵埃的鋼琴上,留下斑斑日影。我移開雜物,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回憶的寶盒,輕輕撥去琴鍵上的灰塵。指尖下熟悉的觸感讓人心裏五味雜陳——那千絲萬縷的情感交織成一曲悠揚的旋律,喚醒了琴聲,也喚醒了記憶。頓時,狹小的房間裏餘音繚繞,如回憶環繞心房、迴旋不去……

時間倒帶至十年前,我鬧著說要學琴。那時我的眼眸裏只有對捧盃、掌聲和讚美的憧憬,沒有想太多,便碰碰撞撞地與鋼琴結下了不解之緣。音樂路上,我曾遇過四位老師:啟蒙的是個頗有威嚴的中年女士,卻只會教初級歌曲;隨後的兩位都是正值芳齡的年輕小姐,溫柔地循循善誘,甚至用貼紙討我歡心,卻始終無法使我專心練琴。

五年後,我終於誤打誤撞地遇到了你。腦海模糊的片段裏,你那棕啡色的頭髮不長不短,剛好披落肩上;每每你嘴角上揚,雙頰都會露出深深的酒窩,讓人不禁聯想起活潑的小倉鼠。印象中,我們的第一堂課是場災難。被前兩位老師寵上了天的我,哪知道自己雖然手拿鋼琴三級的證書,卻連最基本的C大調也搞不清楚指位。你的聲線中沒有柔情,在我三番四次彈錯後,你便按壓不住心裏急升的那份急躁。那時你具體說過甚麼,我早已忘得一乾二淨,我只記得自己忍不住落下的淚珠和對學琴的懼怕。

威廉.斯莫爾伍德譜寫的《藍鐘花》是你教我彈奏的第一首歌。那短短兩頁紙,簡單的八分音符,卻能巧妙地運用柔和的曲調,完美地演繹出拂過花海的微風。你指下的音符像藍鐘花的花瓣般層層疊疊,悄悄地把心驚膽顫地坐在你旁邊的我,帶進恬靜而春意盎然的花園。

之後的兩年,我總是拿不出時間練琴。在迎接六級琴試、五級樂理那段日子,差點把你氣個半死。我的樂理能力有限,手指又不大靈活,在你的訓斥、催促下,才考到了兩張證書。

後來,你離開了,不聽話的我才捨得打開琴蓋,乖乖練琴。我凝視著鋼琴,偶爾抬頭瞥一眼琴譜,譜上是你的交錯的筆跡,「改正」、「注意拍子」……我情不自禁的跟著你留下的叮囑彈起琴來。生疏的指尖在琴鍵上飛掠,琴弦的和聲讓我為之心醉。結果那首當初叫人苦惱的《藍鐘花》現在是多麼的簡單。也許我仍然彈錯,但自己聽慣了,你又已不在我身旁指點,所以我無法察覺;抑或其實我並沒有彈錯,而是在這幾年間,那些點點滴滴漸漸成就了現在熟能生巧的我。

藍鐘花的寓意是感激與牽絆。願你化身為翩翩起舞的蝴蝶,自由地穿梭於盛夏的那片藍鐘花花海中。悠揚的音韻,也在另一端縈繞嗎?「下次見」三個字太虛無飄渺,但對你的那份感激和牽絆卻真實而深刻。

你實在教過很多年琴,有過很多位學生,畫過的音符亦遠比我琴譜上的多。而我,不過是花海中的一朵不顯眼、性子急、不聽教、不肯抽空練琴、害羞而不敢表達關心的壞花苞。真抱歉,讓風操心了,半桶水的我自然不是甚麼值得讓你驕傲的學生,也不再有機會以泉相報。你畢生彈過、聽過的樂曲多不勝數,但就讓我把這幾朵扣人心弦的藍鐘花,輕輕地放入回憶的寶盒裏,在你的天空、我的心房中蕩起陣陣迴響。謝謝你,讓我在你人生的琴譜上寫過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