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人問：「你記憶的味道是甚麼？」是香的？是臭的？我猜，那是百感交集的味道，那是沒有一個確實定義的味道，那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味道，那是種隨年月揉進記憶裡的味道。我停下手上的動作，撫了撫髮絲，漸漸陷入記憶的漩渦。

「寶，再等等吧！」母親輕聲呼喚道，手卻撫著我的秀髮。「媽媽，您頭上臭臭的，寶不喜歡，不喜歡！」只見母親手上拿著染髮劑的手頓了頓，瞧了我一眼，再次加快了染髮的速度，彷彿是告訴著我再等等。「媽媽，我已經等您很久……很久了。」我喃喃地道。但我卻猜不到，那一抹黑和味道，竟伴隨了我的一生。

兒時的小孩不懂，只會覺得嗅著不好聞，再長大一點吧！

我漸漸褪去了兒時的青澀，相反，那道臭味卻成了我所向往的。「媽，我想染髮了。」我小心翼翼地喚道。只見母親將手上的染髮劑摔在桌上，開口罵道： 「才十多歲人，染甚麼髮，傷頭髮啊！再等等吧！」我心中充斥著不解，憑甚麼您可以染，我又為甚麼需要等等呢！喃喃地道： 「您不也是經常染，難道您……您就不傷髮？味道可臭的。」母親張開了口，卻似塞滿了棉花球，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到現在，我仍會不時憶起這段片段，究竟她的回答是甚麼呢！

終於當我出現了第一條銀絲，那些答案卻呼之欲出。我凝視著烏黑秀髮上的那根銀絲，心中五感交集，只見我的手上宛如母親般，多了那抹染髮劑，那道臭臭的味道早已爬滿了我的身子。

「媽，很臭呢！你在幹甚麼啊！」我的女兒問道。「我只是染黑而已，等等吧！再等等就不臭了。」我輕聲喚道。

那道臭味充斥著我的鼻子，刺得我鼻得一酸，淚水與記憶洶湧而至。我仰著頭，但那些淚水卻在眼簾裹打轉，卻在我的眼角逃竄，卻在我的臉頰開出了朵朵淚花。

「媽，您哭甚麼？」我的女兒不解地問道，我卻偏著頭，才喃喃道： 「才沒有呢！只是染髮劑的味道太刺眼了。」但拿著染髮劑的手卻顫抖個不停，彷彿每一個毛孔也呼嘯著我的傷感，那顆淚珠卻安慰著我，輕撫著我的臉頰，淚水與染髮劑的味道融合了，催化了我心中的那道鬱悶﹔那抹染髮劑卻又安撫著我，輕撫著我的髮絲，抹黑與白交錯融合，宛如母親當年般撫著我的頭。

頭上所出現的銀絲，彷彿告誡我早已不年輕，歲月早已爬上了我的身子。我凝視女兒，心裹卻暗道，請再等等吧！我撫著女兒那頭烏黑的秀髮，嗅道：可香可香呢！我又能陪伴你多久呢？將那一抹黑染在髮絲，彷彿成了我的執念，只要能染得夠快，那歲月便追不上我，我便能陪著孩子多一分。

我的進度條快滿了，而你的才不知到了哪裡。一輩子太長，真的太長了，請你等一等我吧！我猜，這便是母親那時說不出口的那句話，我更相信這句話是每一個母親想對孩子所說的一句話。

染髮劑是臭臭的，但母親的愛不是。母親的愛又不是染髮劑，是那份想待久點陪伴孩子的執念，是那些照顧孩子的無微不至，是那些說不出口的話，是母親身上的味道。

我心中記憶的味道，不單單是味道，使我醉心的是那味道勾起的一串串回憶。而記憶那長存的味道，揉進人生閱歷後更有一番韻味。記憶中的味道從來不確實，因為真正存在又令人掛念的，是那些日子，是每一段記憶味道中使人流連忘返之處。

在我的記憶中，染髮劑的味道一直都是臭臭的，但在不同的階段，它卻擁有了不同的意義，不論是兒時的嫌棄，還是年少的眷戀，甚是中年時的執念，這些都是記憶中與母親的味道。

我猜，母親的愛才是一直長存在記憶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