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沒有擔心過嗎？當然有。踏入二十一世紀，科舉消失了，同時科技加速發展。一天前家裏的景象，可能還是藤木椅子、松木桌子，家裏罩著柔和、空虛的悠閑；然後一天後，便有幾個大叔穿著摺起袖子的汗衫，抬著幾個紙皮箱什麽的走過我前面，到隔壁房間。我會被換走嗎？還好不是，我太緊張了。

其中一個箱裏面，裝了個奇怪的黑色盒子。那盒子以金屬製作，頭上有兩支天綫。我一開始也不清楚這個盒子有什麽作用，但後來我發現家人都會每晚進去，説要：“看電視”，原來它是一個會發光發聲的板子，每天都有林林總總的事情可以從板子上看到。有趣！我想，人類始終要進步，如果家裏只有幾件伶仃的家具，他們也會無聊吧。

在其他箱子裏，好像也有其他這類的板子。一夜之間，家裏仿佛熱鬧了—無時無刻，我都聽到不同的人聲、音響，人家說：“大自然就像交響樂。”不是呀！這種另類音樂，不是也很接近人類本身的生活嗎？藝術，其實無處不再。

至於爲什麽家裏最近買入這麽多奢侈品？無非是十年前的會考畢業生事業有成，便爲老家添置現代產品。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事，仍然是小朋友的“生”和“老”，以及長輩的“病”和“死”。但是，時代變了。我這一百四十七歲的神檯，代表了家族長久的歷史，他們照常爲我自豪，或者純粹爲自己有姜氏這名分自豪。但是，會在我面前祈禱，踏實地慶祝家族的興盛，又有多少呢？幾年前，還會有父親拖著兒子進來，訴説我的存在意義、我背負的責任和情感。雖然兒子樣子不太感興趣，但我相信他們會明白的。也許，他們始終沒有明白。“怎麽你家還會有這些過時的東西呢?”“我們的祖先是誰我們也不知道，其實在心中已經足夠啦，不是嗎？”我相像他們的同學會説的話，相像現代小朋友的家—電視、電腦、家具、鋼琴、櫃子。唉，現在的人崇尚現實主義，他們需要心靈的寄託時，有朋友，有“電視”，不需要真正的慰藉。

是。我認同電視的聲音是現代藝術，現代娛樂，但它所提倡的意義，有我那麽重大嗎？從前，不論是在特别日子的典禮、祈求祝福保佑，或傾訴心事，都會找我。人們每次進來，看到的都是香煙縷縷的景象，但是，我的用途不是這麽膚淺的。祈禱、找祖先傾訴，是迷信嗎？不。這是唯一家人能寄予希望的地方，當沒有人能幫助你、安慰你，沒關係。我會寧靜聆聽，鞏固你對自己、對家族的信仰。

以前，長輩都對家族有較大的約束，節日、生壽、考試，大家都要聚首一堂，慶祝、祝福、支持，可能很麻煩，但我看著他們天倫之樂，心裏也跟著輕鬆。長輩期許子女找好工作，活得更舒適。他們是達到了你們的期許，但失去了是什麽？對家族的依靠，因爲他們能夠自食其力；對文化的堅持，因爲他們追逐金錢去了；對自由的要求，因爲他們以無限的物質去填補這個洞。父母有的搬出去了，有的工作到半夜才回來，有的回來就坐在電視機前面。

我「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在時代的變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我相信，還沒有人會扔掉我、換走我，但是難道我留下有用途嗎?我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