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事隔多年,我重新踏足了這片土地。當年的年輕小伙子,早已被時間沖刷下,白髮蒼蒼。克里姆林宮依舊屹立在莫斯科城,那個為之付出的國家卻早已一去不復返。我身穿二戰蘇聯軍服,胸前掛著數個金質英雄勳章,是對自己老兵身份的象徵,也是對故人故國的緬懷。

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連綿的大雪為紅場鋪上了純白的地毯。閱兵為紅場吸引來了許多人,人山人海,我則坐在前面的觀眾席上,旁邊都是一些政要,沒幾個我認識。「奏樂!」隨著閱兵式的開始,一些老式的坦克入場。沉厚的引擎聲把我的思緒拉回了當年,依然是白雪飄飄。當年閱兵,站在坦克車前的我意氣風發。那種即將前往戰場的興奮,伴隨隨時到來對死亡未知的恐懼,都讓我一一品嘗。但如今的我早已不是坦克上的年輕人,和我一同駕駛坦克的三個戰友也早已駕鶴西去。無生命的東西依舊,有生命的東西已面目全非。想到此處我忽然心頭一重,好像一顆巨石頂在胸口。

閱兵結束後,人群逐漸散去,只有我獨自留坐在车座位,任由一點一點雪花沾上。過了不知多久我才重新站起,拍掉身上雪花,緩緩地離去。

我還記得那時我們四人相視而笑,說笑說:「沒事的那個,要來拜祭犧牲的人。」我拖著垂垂老矣的身體,步伐緩慢地到一座無名烈士的墓碑旁邊,喃喃一句:「這麼多年了,我回來了,老朋友們。」

我站在墓碑旁的長明火前,手顫抖地緩緩舉起,勉強做出一個標準的軍禮。忽然我感受到眼眶中不受控的濕潤,便望向天空,好不讓眼淚掉下。深受阿茲海默症影響的我,閉上雙眼,努力的回想那幾人的名字。三人破碎的容貌不斷浮現在腦中,名字卻沒能從記憶碎片的墓地中挖出。我努力抓取,卻是徒勞無功。

當我再度睜眼之時,我看見了無名烈士墓前,雕刻著一句醒目的話,「你的名字無人知曉,你的功績永世長存。」

看到這句話,我輕笑一聲。我們都只不過是時代中的一粒沙子罷了,無足輕重。

「媽媽,他是誰呀?」一道小女孩的嬌聲傳進我耳邊。她的母親抱起小女孩笑著說:「他是我們祖國的英雄啊!」

聽到這裡,我身體微顫,隨後放下敬著軍禮的手,仰天長舒一口氣。感動與釋懷化作了一柄錘子,擊碎了頂在胸口的那塊巨石。我等無名之輩不過是沙子,但時代中的一粒沙也有它的重量,歷史中無名之輩,也有他們的史詩。我們注定會在歷史中成為傳奇,也注定會在歷史中消逝。總有一日,我們終將會在泥土之下長眠,歷史將會把我們所做之事跡傳承下去,如同面前,這盞長明火,生生不息。這樣到了未來,我們的事跡也會廣為人知,他們將不會忘記我們,即使,我們不過是無名之輩。

我默念:「老朋友們,你們聽到了嗎?」我默默從胸口拆下一枚英雄勳章,放在了烈士墓碑前。在長明火的映照下,勳章熠熠生輝,是在歷史中的輝煌事跡,也是他們每個人光輝燦爛的一生,是屬於無名之輩的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