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氣味

我捧起媽媽留下的信來嗅聞,散發著微微忍冬的香味,我想抱著媽媽,用自己的雙手溫柔地環抱著地,但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了。那天突然驚醒應該是媽媽在向我告別吧!冬天的忍冬香氣一定是她的魂魄。回憶到這里就消失了……「唉,幸好今天是雨天……」

「媽媽我愛你!」「我也愛你。」媽媽溫柔的聲音像是來溫暖的洞穴深處,帶領沉浸於掌心泡在溫水的舒適感覺。我和媽媽從不分離,盡管我看不見她的樣子,雙眼亦未曾有過確實感到光線的印象,原本能看見的模糊色塊及明暗也日漸消失。但是那氣息已經被我深深吸入鼻腔深處,隨著血液轉運到內心心處——那是只屬於媽媽的獨特氣味,帶領我,在家中任何地方都能準確定位到媽媽的位置。

幸好我看不見,媽媽才會一直在我身邊。我和媽媽就像冬眠的母熊與小熊,在被白雪淹沒的熊窩里睡覺。我們每天晚上都會一起去「旅行」——有日本、英國、甚至還有虛構的世界!媽媽身上飄散著濃厚的氣味,讓我感到安心,亦有點像窗外小樹林內的花香味。這花香味及小樹林都是媽媽細心告訴我的,不然我就無法形容出媽媽的味道了。

我們剛從天鵝的世界回來時,媽媽不經意說出的話就像是下雨了要去收衣服之類的說話——她要出去工作了,告訴我要賺錢,這樣我們才能一直在一起。我曾以為這樣的生活是理所當然的……後來她出去工作了,從原本的一星期一天的上班天,到三天,再到五天。媽媽很少再陪我了,正因為她出去過,身上的氣味才格外強烈,有了明確的形體,像是要彌補缺失的時間。

日子久了,我開始習慣。但媽媽情緒亦開始不穩定。某天媽媽說沒空陪我,我一句騙人就像把食用鹽一下子倒在媽媽工作的傷口上,將她心情打到谷底。她馬上啜淚,我突然冷靜下來變得手足無措。媽媽不斷道歉不斷指責自己讓我變得痛苦,媽媽的每句說話都像一支銀針,刺痛我微弱的神經。房間的空氣變冷,溫度開始下降;矛盾卻開始升溫,氣氛開始緊張。我抱著媽媽,她亦以相擁當成彼此原諒對方。媽媽的氣味又開始飄散在空氣中,讓我盡情吸入去得到放鬆。

暴風雨後便是晴天,大自然的法則就是忍耐。一定是這樣的,我堅守這樣的原則,去忍受媽媽的責罵,懲罰,甚至武力。冬天來了,每次轉季總是會鼻塞,令我無法再嗅聞到媽媽的氣味。

你小時候餓的話會隨便吃奇怪的東西嗎?你在家摸索著,嗅到一個散發著柑橘香氣的軟東西,你太餓而吃了下去。不久便食物中毒了,原來那是橡皮膠。你的媽媽找了警察及救護車去搶救你,最後雖然成功得救;媽媽亦被發現家暴你,於是進入了監獄,還記得嗎?你自己一個被送往兒童之家去過新的生活了。

長大後,你收到媽媽離世的消息。你不知道是甚麼感覺。是不捨?內疚?還是其他?不知道。你亦忘記了媽媽的味道。只是,這件事成為一小塊玻璃片,橫過心頭,刺入你的血管後在你身體里不斷循環流動。

我知道媽媽一定是愛我的,只是用錯了方法。

那天你在睡覺,被一個陌生氣息驚醒。仔細嗅聞,發現有股強烈忍冬的香氣,難道是忍冬精靈在向你招手!窗外正在下雨,「大雨也無法覆蓋這氣味呢……」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14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