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拾荒者,我流淚了

我總能見到她,一位身形佝僂的拾紙皮人。

15日這天,大陸官方公告將停收紙皮。這一下子讓整個香港像炸開了鍋。紙皮三日內堆積在各個街道,它們散落不堪。是啊,身價都跌了,還有誰來搶呢?

我提著書包經過她,這一次,因為暴雨,我離她稍近些。我把傘撐在她頭上,但她卻萬分著急著未能遮蓋的紙皮。我想稍微移一下,但我和她馬上便淋濕了。雨真大!

老天潑大水了,那一條條水柱,打在毫無避處的紙皮上,還有我和她。我可以清楚聽見路旁的一聲聲氣笛聲,反復來回地嘶吼著,是叫讓路呢!還極不耐煩!

我把書包扔在一旁,把傘遞到她手上。接著跑到紙皮前方去,把承載它的車子拉到屋檐下,一步一步地。我看不清眼前了,我來不及拭去雨水,任由它撲面而來。「不管了!」我腳下踩著它,使勁地踩著它。我每一步都越加沉重,因為它已經侵入我鞋內了。烏黑的皮鞋此時全然沒了意氣風發。它沒了精神,軟塌塌的拖住我。

「孩子,你快跑去避雨,別管我這老婆子。」這聲音斷斷續續的,像卡了帶的粵語殘片,連帶看畫面也十分不清晰,我在內心倒帶,才可分明些。

我需要更大聲地回應她:「我拖到屋檐下便走,您老別擔心了!」因著大雨,雨打著我的心,火氣也上來,路旁「嗚——嗚——」的氣笛聲,吵著人心煩,不聽也罷!但人家就「叫」著,你能怎麼辦?

小推車終於到了避風港,只是紙皮早已軟成一團,像是受了委屈的姑娘,憋著氣怎麼也吐不出來。她把傘還給我,並連聲道謝。我不想說什麼,只想著她沒倒在路上就很好了。看她那佝僂的小身板,怎麼還經得起再大的雨來捶打呢?她把斗笠摘下,露出了剛受驚嚇的白頭;毛髮是豎起的,是彎曲的,也是平塌的,總之雜亂無章!我望著她的臉,明知是一幅教科書的弱者姿態,但還是忍不住為她微張的雙眸心疼。她的眼睛,因著長年經受風吹雨打而出現視覺障礙。她想把眼睛睜大些,但因受不了疼痛又被逼著縮回來。我不忍看下去,我提起書包跑進雨裏……

這無情的暴雨,掩蓋了一切哭嚎,一切的冷漠。

三年前的我,無意中看見她推著的紙皮車陷在水溝裏。紙皮車的車軲轆就這樣夾在那,她急得像個孩子,毫無頭緒地只管使勁拔,但她那佝僂的小身板,哪敵得過如千斤重的鐵隔板,她就這樣既拔不上來又推不過去。那天,我穿著一身全新的校服,光亮烏黑的皮鞋,面對這樣的施助望而卻步了。我轉過頭另覓蹊徑,向高樓林立的繁華大道走去。耳畔的名車轟鳴聲,令我迅速忘卻了剛才的遭遇。我走向噴香的面包店,將自己置身於繽紛世界。什麼遭遇,不公的、無助的,我都吃一口面包,嚥回羊腸小道去了。

「嗚——」,汽車的鳴笛響得十分刺耳,我不想回頭,披著大雨走向狹窄的胡同口裏去。眼裏突然傳來一陣刺痛,在佈滿冰冷雨水的臉上,兩股熱流煞然滾落,淚與雨混雜在一起。我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淚,或許,這漫天大雨,就該是我的淚。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9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