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甚麼好寫了，真的。坐好了，備了紙，拿起筆，托著腮，伏在案上斜躺在椅上打了個呵欠後我發覺：沒甚麼好寫了。這雙手忽然不屬於我，我也忽然離開了這間班房。

的確，我這雙手不聽使喚了。上個星期這雙手還帶領我攻克六張原稿紙，前天這雙手還幫助我擊敗三份功課，昨天這雙手還替我佔領了校刊上整整一版，但此時此刻，它們暈了、休克了、死了。我這對戰友現在讓我孤軍作戰，單挑一篇要命的命題作文。

誠然，我已不在這班房裡。我回到了公共圖書館，徘徊在「8ＸＸ」的「語言學」、「文學」的巨人旁，竭力抓住他們的身體，不斷往上攀爬，企圖站在他們的肩膀上，俯瞰無垠文海。我回到了書局，遊走在「流行文學」、「暢銷書」和「新書」之間，一嘗文海的每股新流，縱使它們有些是濁流，是侏儒，但有些卻是清泉，日後必成巨人。我回到了家裡，右手拿著蛋糕──佐料，左手捧著高行健的《沒有主義》──主菜，一面品嚐蛋糕的甜美，一面細味高行健精闢清新的文學理論。我回到了凌亂的書櫃前，一會進入古龍詭譎的武俠世界，一會咀嚼董橋理性而不乏感性的英華雜文，一會沉醉於古德明辛辣而冷峻的才情。

閱讀永遠是賞心樂事，寫作永遠是苦差。《唐詩三百首》、《文心雕龍》、宋詞、元曲都好像讀過不少，但兩下子就全忘了。想學人家旁徵博引、引經據典，連門兒都沒有。

我寫作很刻苦，但不及歐陽修。他連坐在茅廁上也會打腹稿，斟字酌句，而且他才情學識兼備，無論寫文章時如何苦惱，到最後總有佳作面世。我呢？即使怎樣絞盡腦汁，死纏爛打，到最後也因才思枯竭，文盡辭窮而寫得一手見不得人的塗鴉。

回過神來，發覺剛才魂遊太虛，盡是回想些閱讀經歷和寫作感受，但仍無靈感，眼前依然是一張空白的作文紙，我依舊呆坐在班房裡，唉，我不知寫甚麼，也不懂怎麼寫。豐富的閱讀經歷只給了我技巧，沒有給我感受；寫作的感受只有給我情緒，沒有給我技巧。

沒甚麼好寫了，真的。從指縫間溜走的，不只是時間，也有文思──那我不配擁有的好東西。還在手掌的，只有混亂的思緒、蕪雜的文字和不敢下筆的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