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懂得了甚麼是愛。

夏夜的風裹挾著梔子花的香氣從紗窗縫隙鑽進來，為桌上的檯燈將母親的身影投在牆上，拉得很長。我抬頭看了看鐘——凌晨一點。這已經是連續第七個夜晚，母親坐在那把舊藤椅上，就著昏暗的燈光縫補我校服的肩線。

「媽，明天再弄吧。」我放下筆，忍不住說。她抬起頭，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就快好了，你寫完作業先睡。」我這才注意到，她的手指纏著創可貼。問起來，她只輕描淡寫地說針扎的。那雙手，曾經白皙柔軟，如今卻佈滿細碎的傷痕和老繭。我走過去想接她手中的針線，她卻輕輕推開我的手：「別耽誤你學習。J

就在推開我手的那一刻，檯燈的光正好照在她臉上，我清楚地看見她眼角的細紋和鬢邊的幾根白髮。我的心像被甚麼狠狠撞了一下

母親老了。這個發現讓我愣在原地。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小時候，放雙手會在我睡前輕輕拍我的背；上學後，每天凌晨六點，這雙手就在廚房裡忙碌，為我準備不重樣的早餐；雨天，這雙手總是把傘傾向我這一邊，自己的半邊肩膀卻淋得濕透。十七年來，我習慣了她的付出，卻從未真正思考過這意味著甚麼。

「怎麼了？」母親見我站著不動，關切地問。我搖搖頭，喉嚨像被甚麼東西堵住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愛不是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些瑣碎日常裡的默默堅守；不是一時衝動的激情，而是十七年如一日的細心呵護。

母親的愛，藏在每一個我看不見的深夜裡。她總是等我睡下後才開始做家務，輕手輕腳，生怕吵醒我；她記得我不喜歡吃香菜，十多年來家裡的菜譜裡再沒有出現過香菜；每次考試前，她都會把我的鉛筆削得尖尖的，在筆袋裡放一塊巧克力，附上張「別緊張」字條。這些細微處的關懷，如同空氣般無處不在，我卻直到今天才真正懂得它們的重量。

「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母親站起身，把縫好的校服整整齊齊疊放在我床頭。看著她微駝的背影，我忽然想起龍應台在《目送》裡寫的那句話：「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可是母親，從今夜起，我不再只是目送你的背影。我終於懂得了甚麼是愛——愛是看見，是珍惜，是理解那些無聲付出背後的情深。愛是輪迴，是您陪我長大，我陪您變老的約定。

窗外，啟明星剛剛升起，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而我在這個平凡的深夜完成了最重要的成長，懂得了愛，並在懂得的那一刻，學會了如何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