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午後的陽光穿過課室的窗戶,光線就像碎金般灑在課桌上,課本上印滿了斑駁的光影。講台上老師的聲音裹著午後的懶意,一字一句落在空氣裏,前排的乖學生低著頭,筆尖在筆記本上「沙沙」作響;後排幾個向來愛偷懶的「慣犯」,早把椅背放得半斜,腦袋一点一点地蹭著桌沿,眼看就要栽進夢裏。

突然,胳膊肘被輕輕碰了一下 ——「家寶!你快看這個!」是同桌念慈,她指尖捏著紙角,壓著笑聲把一張畫滿塗鴉的紙片往我這邊推,紙邊蹭過桌面時還帶著細微的響動。我湊過去一看,頓時被逗得捂住嘴直顫:紙上歪歪扭扭畫著數學老師皺眉的模樣,旁邊幾個小人要麼低頭「抄筆記」(其實畫了個空空的本子),要麼像後排同學那樣歪著腦袋,活脫脫就是課堂的縮影。我們的肩膀還在偷偷發抖,講台上突然傳來老師的呼喝:「家寶、念慈!上課要認真!」兩人頓時斂了笑,乖乖坐直身子,眼底卻還藏著沒散去的笑意。

如今想起那段校園時光,心頭總是暖的。那時身邊總有一群能鬧到一塊的同學,課間搶著分享一包薯片,放學路上追著打鬧;更有念慈這樣的好友,陪我做盡所有瑣碎又熱烈的小事 —— 課間偷偷傳紙條,放學繞遠路去買冰鎮汽水,連課本空白處都要一起畫滿無厘頭的小人。那時總覺得校園像個緊繃的彈簧,課表排得滿滿的,考試壓得人喘不過氣,便天天盼著長大:幻想畢業後能脫離課本,隨心所欲去旅行,還總把「上課真無聊」「作業太多了」掛在嘴邊,從沒想過那些日子會變成後來的念想。

離開校園數年後的今天,我收拾房間時,指尖在書櫃深處摸到個冰冰涼的東西。拉出來一看,是個邊角生了淺銹的鐵盒 —— 我愣了愣,記不起何時藏過這個,直到打開盒蓋,一疊泛著舊黃的紙條「簌簌」落在掌心。紙條上的筆跡有的深、有的淺,有的還沾著淡淡的墨暈,像一滴滴記憶的顯影液,一碰到指尖,就把我拉回了那個滿是陽光的課室。

我一張張細看:一張紙上寫著「放學去吃巷口的魚蛋好不好?昨天我看老闆新熬了湯!」,旁邊畫著個圓滾滾的丸子,沾著三兩筆紅色的「辣油」;另一張歪扭地寫著「數學小測最後一題你會嗎?我連題目都沒看懂!」,下面畫了個崩潰的小人,頭頂飄著幾團「黑線」;還有幾張乾脆沒有字,只畫著兩個並排的小人,一個扎馬尾,一個留短髮——那是我和念慈。指尖摩挲著發脆的紙邊,心頭忽然一軟:彷彿下一秒,身邊就會傳來念慈壓低的笑聲,她又會用胳膊肘碰我,把新畫好的塗鴉悄悄推到我眼前。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外面的世界從來不是當時幻想的模樣。沒有了課表的約束,卻多了職場的規則;沒有了老師的提醒,卻要自己扛著所有難題;連「明天吃甚麼」這樣的瑣事,都變成了沒人一起商量的孤單。畢業後,念慈去了另一座城市讀大學,我也忙著兼職、應付各種考試,從前天天見面的人,後來連微信聊天都變得間隔越來越久 —— 再也沒人陪我傳紙條,沒人跟我一起抱怨作業多,更沒人能像從前那樣,蹲在操場邊漫無目的地聊一下午。

從前總嫌學校像座「困島」,課堂無聊,規矩又多;直到現在才懂,那些被我嫌棄的「尋常」,原來是最難得的寶貝。課室裏的笑聲是真的,紙條上的筆跡是真的,連一起抱怨考試難的日子,都閃著溫暖的光。原來成長從來不是遠離過去,而是某一天突然看懂:那些當時只道是尋常的瞬間,早已在歲月裏刻下了最溫柔的印記,讓我在後來的日子裏,一想起就覺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