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零食鋪

「叮鈴鈴」,推門間,懸掛在門上的鈴鐺發出聲響,空氣中彌漫著老奶奶點的檀香味,我和朋友挑選好零食後,將零食放在收銀台前,坐在收銀台後的爺爺嘴裡叼著煙,手裡找著錢,將找好的硬幣放在我手中,冰冰涼涼的,爺爺口中吐出了熱騰騰的白煙,坐在一旁整理貨品的老奶奶聞到味道後喊道:「老頭子又抽煙,皮又癢了是不是?」爺爺笑了,我們也笑了,陽光灑在了我們和爺爺的身上,樹影像一隻貓慢慢爬上屋檐,我曾以為我們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

待我們漸漸長大,爺爺的鐵盒子中從幾角錢的硬幣到幾塊錢的硬幣,再從硬幣變成紙幣,最後,索性將鐵盒子收了起來,付款方式直接變成了微信掃碼,有一年夏天,三輪車的聲音蓋過了門上的鈴鐺聲,「本店轉讓」四個字寫得非常潦草,這戶老人家經營的零食鋪甚麼也沒留下,沒有跟我們做任何告別,只是將門前的鐵閘門一關——我的童年結束了。

曾經的我們不識字,都是靠舌頭辨認零食,將跳跳糖叫成爆炸糖,將辣條叫成辣油卷等。自打零食鋪不在了之後,超市的老闆也試圖將超市內的零食名字改成我們嘴裡念的名字,但價格卻漲了兩三倍。大一點的我,省吃儉用攢著錢去買,卻還不如上課時同桌給的香。連鎖便利店中,既找不到童年的味道,也翻譯不出那時脫口而出的暗號,非要將零食的品牌名念出來,便利店姐姐才知曉。零食鋪消失,暗號就失效了,我們也成了失語的移民。這讓我感到我和便利店姐姐之間的距離特別遠,再也找不到從前與爺爺和老奶奶那般親近的感覺了。

鋪子拆了之後,那片空地上原地長出了一家檸檬茶店。每次經過時,明知再也聞不到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卻還是會下意識的深吸一口氣,沒錯,這不是我預料之中的檀香味,但是我的鼻子卻永遠都會記得。

閉上眼,常常會浮現出穿著灰色短袖運動衫和黑色長褲的爺爺和穿著黃色花裙的老奶奶手牽著手並肩走過的身影,甚至在大街上都會看見特別相似的影像,頓時便心跳加速,興高采烈地湊近一瞧,才察覺到是一對陌生的老人,這讓我突然明白,人不是害怕消失,而是害怕消失後所留下的形狀,就像拔牙後留下的洞,舌頭會忍不住去舔,而痛只有自己感受到。

在爺爺和老奶奶生日的時候,我照著手機的教程,做了兩大碗他們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我在上面用瘦肉擺了一個笑臉,當做是生日蛋糕上的「生日快樂」四字,我將粥拍好的照片發到了朋友圈上,兒時常常相約在零食鋪內玩耍的好友看到了不禁感慨,「爺爺和老奶奶要是嘗到了,肯定覺得鹽放多了。」我盯著屏幕,沉醉在其中,才想起,鋪子沒了,爺爺和老奶奶已經不在了,也吃不到鹹了,只見廚房里充滿蒸氣,像雲一般把天花板的燈糊成鋪子裡的燈泡。

那一刻我才明白,消失不是終點,被遺忘才是。只要仍有人願意在狂奔的世界里蹲下來,辨認一張糖紙的折痕,那條巷子就還在,像一根暗處的風箏線,輕輕一拽,就把我拉回小學時放學回家的那條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