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只道是尋常

初夏的晨曦,暮靄低垂,微風在游走於身旁,吹動我的發梢。

年少時只認為人生不過是走馬觀花,可如今驀然回首,才發現那些無聲流逝的片段在心頭泛起一遭又一遭,柔軟又疼痛的漣漪。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哼著小曲,穿過青石巷口,尋著記憶,走進一家小院。院子不大,三兩棵桂花樹坐落在道旁,便是這院外的唯一景色了。

扣了扣門,在院外等了許久,直到枝頭上的一片葉被風卷落。卻也遲遲等不來開門,翻找記憶中的位置,將一塊布拿開,便瞧看見一把有些生銹的鑰匙。大年紀的鐵門,打開會有吱吱啞啞的聲音,以往總能引起屋內人的反應,可如今進去後,也並未聽到那聲洪亮的,讓人記憶猶新的稱呼。

直到我走到一扇房門前,推開,終於到了那個讓我思念的面龐。

「婆婆。」我試著喚了聲。

「欸——是小雅來了嗎?」

「嗯,是我,婆婆。」邊說著,邊走近了些。

「讓我看看,哎——都瘦了。這麼大了,也不好好吃飯。」婆婆邊說,邊將手覆上我的臉龐。

屋內的窗並沒有關緊,風偷偷溜進,帶動了窗簾,也牽動了我的思緒。

兒時,我總喜歡跟在外婆身後,帶我在院內打桂花,進田地裡面種菜苗,入溪摸小魚,穿林摘桃子。那時的她,在我看來好似無所不能。

夏末初秋時節,待第一場秋雨落下,桂花香便浸滿了一整個院子,那時的院子遠比如今大,而桂花也自是多的。每每此時,外婆亦準備打桂花了。

晨曦初透,薄霧如紗般縈繞在院中的桂樹間。枝頭的露珠尚未消逝,每一朵金桂都含著濕漉漉的晨光,在微涼的秋風裡輕輕顫動。

這時外婆早已立在樹下,待我跑到她身旁,摸摸我的頭,便遞過來一個竹籃,籃底還鋪著一張洗得發白的細紗布。

「晨露裡的桂花最香咯。」她說著,便舉起綁了紅布條的長竿,竿尖觸碰枝梢,桂花便伴著清露,像一場帶著甜香的朝雨似的,簌簌落下。我仰起臉,感受花粒輕吻臉頰的涼意。外婆也在感受著花雨帶來的溫情。

那桂花沾滿了她的藍布衫,瞧上去,彷彿是披了一身的朝陽。

她蹲下身,教我一粒粒拾起沾著露水的花。那些帶著清晨特有清甜的花瓣, 我們指間停留,又被輕輕放進竹籃。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樹梢,我們的竹籃早已盛滿金黃。外婆哼起古老的歌調,撩起衣角擦去我額角的露水,只不過這歌聲混在那些年的桂花香裡,早已飄的很遠了。

只記起那時的大手,溫熱而堅硬,可如今的手,除了那厚厚的老繭之外,似乎還失去了一些力氣,一些溫熱。

摸著那佈滿老繭的手心,細細想來,我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再這樣同外婆聊過天了。外婆希望我常回來看看,可我每次的回答都是再等等,等有時間,等放假,等考完試。一個字等字,也好似貫穿了我一整個青少年時光。我希望等待,可時間從來不會停止流逝,它會帶走那些我們自以為會停在原地的事物,直到他再也無法提及。那些我們以為的尋常事,也無法再實現。

臨近日落,我將要離開,外婆堅持要送我,也只由著她。

夕陽已落到山邊的一角,黃昏穿過桂花樹的葉,細碎的灑在身旁,晚間的風放慢了腳步,生怕碎了這轉瞬即逝靜謐。

可這次的路程終究很短,到了院門,我便與外婆道了別。

走了一段,回頭再看,發現那個身影還在方才的桂花樹下,可也只能靜靜地站在那,直到轉角,再也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