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操場有點悶熱，風裡帶著沙。跑道旁的砂石被鞋底磨得沙沙響。我站在起跑線前，手心全是汗。明天就是運動會四百公尺接力預賽，我跑第三棒。教練不停提醒交接的節奏，隊友阿傑拍我肩膀說「放鬆」，可我只聽見自己心跳像在打鼓。之前幾次比賽，我不是起步慢半拍，就是交棒失誤，老是在關鍵時候亂了陣腳。焦慮像影子一樣，怎樣也甩不開。

晚上回家，媽媽端來一碗湯，問我怎麼愁眉不展。我把擔心都倒出來。她聽完笑了一下：「跑的時候就看前面的白線。別把眼睛交給旁邊的呼喊，也別把腳步交給腦裡那些雜念。」燈光照在她手背上，細紋很清楚，怪安定的。睡前，我把釘鞋擦亮，接力棒拿在手裡反覆拋接，手感慢慢找回來，心也沉了點。

隔天操場人很多，旗子一直抖，陽光有點刺。我們站好各自分道，槍一響，觀眾席像掀起一陣浪。我盯著前面彎道上的阿志，他肩膀擺得很狠。我知道輪到我不會太久。當他把距離追近，我深呼吸、踩點、起跑，手臂往後伸。接棒落進掌心的那一下，時間好像慢了。我沒看旁邊，也沒理會看台的喊聲，只聽見鞋釘扎進跑道的清脆。一步、兩步、三步，身體往前傾，推力從腳底湧上來，像拉滿的弓被放出去。

第三棒的直道其實很短，短到沒空想太多。風沿著耳邊過去，餘光看到旁道的人影貼著我。我對自己說：盯線，手肘往後擺，膝抬到髖。每一次擺臂、每一次落腳都盡量做完整，就像媽媽說的，把眼睛交給白線。終點前十米，我不急著探身，穩穩把棒送進阿傑手裡，自己收步，把呼吸拉回來。那一刻我知道，至少基本功沒掉。

我們沒拿第一，但有驚無險地進了決賽。隊友圍過來，笑得不浮誇，卻挺暖的。我坐在場邊，看著自己發紅的手心，有汗、有粉，也有一點磨起的皮。心裡忽然亮了一塊，像雲裂開一條縫。原來我一直背著「結果」在跑，跑得越快背越重。今天我只背一件事：把交接做好，把步子穩住，把呼吸對齊心跳。

下午決賽，太陽更毒了。我們在第三道，槍一響，場子像被點著。輪到我時形勢不太好，前面兩隊拉開了。我照樣踩點起跑，穩穩接棒，不急著硬追，先把自己的節奏找回來。跑到半程，突然覺得步幅和擺臂咬得很合，腦袋空空的，只剩肌肉記憶和白線一路延伸。我把差距一點點縮小，交棒給阿傑。他咬牙往前，最後一米硬是超了半個身位。

我們拿了第二。頒獎時那張獎狀很薄，風一吹就起皺，但我覺得比金色的想像還踏實。我忽然明白，我不是真的怕輸，我是怕自己在關鍵時候沒把該做的做好。當注意力慢慢收回到白線、接棒、呼吸，結果就會回應你的努力。

傍晚回家的路上，操場的熱氣散了，天邊帶點淡紫。風一來，樹影跟著晃。我想起媽媽的叮嚀、手心那種粗糙的觸感，還有阿傑拍肩的那一下。世界忽然簡單：今天把訓練做好，明天繼續盯著白線跑。也許不是每次都站得最高，也許生活還會起浪，但我知道眼睛要看哪裡，腳步要踩在哪裡。這次經歷讓我明白到只要做好本份，事情就會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