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但從她平日待人接物,我體會到生命光輝的一面。
- 作者: 陳昕礄
- 寫作年級: F5
- 寫作日期: 2025
- 學校: 保良局甲子何玉清中學
那扇玻璃門,像一面模糊的鏡子,終年映照著匆匆人影與流轉的四季。而老王,便是這面鏡子前一道幾乎靜止的灰色剪影。他是我們大廈的保安,一個若不留心便會輕易消融於來往人群之中。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痕跡,比這城市任何一條老街的紋路都要深;他那身略顯寬大的制服,肩線總是被無形的生活重擔壓得有些垮塌。多數時候,她只是正正地坐在那張無得發亮的木椅上,像一尊被遺忘在時間角落的石像。唯有那雙眼睛,渾濁的底色裏卻長著兩點溫潤的光,彷彿兩盞在濃霧中為晚歸船隻指引方向的舊燈塔,沉靜,卻自有其不可忽視的力量。
那是去年冬天一個尋常的傍晚,寒雨如織,將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種陰鬱的濕冷裏。我因琑事耽誤,離開公司時,大廈已空蕩得能聽見自己腳步的回聲。行至大堂,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捲縮在角落的長椅上,是住在十二樓那個總愛獨自發呆的小女孩。她沒有帶雨具,校服外套被淋濕了一大半,過路的人並沒有慰問她。而老王並未多言,他只是吃力地彎下那不靈便的腰身,從櫃檯下取出自己的保溫杯,倒出一杯冒著熱氣的開水,遞到女孩冰涼的手裏。隨後,他解開了自己那件深藍色舊棉大衣,輕輕蓋在女孩身上。
他就那樣站著,用半邊身子為女孩擋住從門縫轉進凜冽的寒風,用他那帶著濃重鄉音的粵語,低聲講述著甚麼。我聽不真切,只看見女孩仰著的臉上,最初的焦慮漸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專注而平和的神情。那一刻,老黃不再只是一個平凡的保安,他成了一道場,一蓬火,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用自己僅有的體溫為一個陌生的、幼小的靈魂,搭建起臨時避難所。這份無聲的守護,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說都更震動我心。
若說那雨夜的一幕是溫情的涓流,那麼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則讓我見識到他平凡軀殼下那份如潮石般堅硬的擔當。一個夏日的午後,一位業主因不滿車輛登記的瑣碎程序,在大堂大吵大鬧,尖銳的斥責像玻璃碎片,濺得四處都是。他指著老黃的鼻子,將「門口狗」之類侮辱的言詞,狠狠擲向這位沉默的老人。我當時恰好在場,血氣瞬間湧上頭頂,拳頭也不自覺地攥緊。然而,處於風暴中心的老王,卻只是靜靜地聽著。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像水面被石子劃過後迅速平復的漣漪。他沒有反駁,沒有訴苦,待那人的怒火如潮水般退去後,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靜得像秋日的深潭,用一種近乎懇切,卻有不失尊嚴的語氣說:「先生,規矩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我站在這裏,就得對得起這份工作。」
那一瞬間,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尊嚴,這個詞從多少人口中輕易地說出,輕易地踐踏。而老王,他卻沒有平凡人的自卑,有的是挺挺直腰的腰板,承擔的肩膊。其他保安都把責任推給管理層,老王承受了屈辱之後,依然能堅守原則的,堅守崗位。他守護的,不僅是這幢大廈所有人的安全,更是一種負責任的承諾。他那彎曲的脊背,因承載了這份沉重的擔當,而顯露出一種近乎悲壯的挺拔。
自此,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觀察他。我發現他的平凡並非只在突發事件中顯現,更綿密地編織於日常的經緯裏。她會記得七樓老太太每天早上要去買菜,總會提前一步為他推開那線沉重的玻璃門;他會在快遞堆積如山時,默默將他們按樓層整理好,並細心地用舊紙板遮住,以防落塵。這些細碎至極的動作,毫無戲劇性的光芒,卻如春夜裏悄無聲息的潤雨,一滴一滴地,滲入這洞鋼筋水泥建築的肌理,讓它變得柔軟,有了溫度。他彷彿是大廈裏平穩跳動的心臟,不言不語,卻為輸送著最質撲的暖意。
如今,每次經過那扇玻璃門,我投向老王的目光,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那份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感激、敬佩的情愫。他讓我想起遠在家鄉的父親,同樣的沉默,同樣將一生的波濤都壓抑在皺紋下,用他近乎固執的善良與堅守,向我這個以及無數個層自以為是的靈魂,詮釋了何謂「生命的光輝」。這光,並非來自舞台中央的追光燈,也非源於勳章反射的要耀芒,他是在最深的夜裏,一盞用自己體內殘存的油料,堅實地發出的微弱的恆光。他不足以照亮整個世界,卻足以溫暖一個孩童冰冷的雙手,為鄰里帶來安心的守護,在我偶然感到怠倦時送來堅實而溫暖的光斑。老王,這位大樓的守護人,他讓我明白到,偉大從來不必聲張,他在每一次無言的擔當與溫柔的守護中,靜默地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