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鄉下的風，總是混合著稻穗和泥土的氣息，每當我想起外公時，最先浮現的是小院裡梨子樹上那吱呀作響的鞦韆，還有三隻見到我就擺尾巴的小狗。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日子，如今都成了刻在我心中最暖的印記。

五歲那年暑假，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回到外公家。初見他時，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褲腳沾著泥點，掌心厚厚的老繭硌得我有點疼，可外公遞來的那一塊薄荷糖卻是甜絲絲的。鄉下的日子無聊，家裡只有鴨和雞，再多也就是一些小花小草。我總坐在院子中看著鄰居家的小孩盪鞦韆，每當木板晃起來時，嘻嘻哈哈的笑聲便飄過田野。某天吃飯時，我試探地問了外公可不可以也做一個鞦韆給我，他抬了抬眼，沒說話，只是夾了塊臘肉到我碗中。

第二天清晨，我被院子傳來的「嚓嚓」聲吵醒，一推開門只見外公蹲在老舊的木工台前，手中拿著一根粗壯的木頭，正用刨子一點點刨著木塊表面，木屑像冬天的碎雪落在他的手上，臉上的汗水沿著皺紋往下流淌。接下來的幾天，外公白天到農田中施肥澆水，傍晚便繼續扎在木工台，他用砂紙將木頭打磨光滑，又用鑽子將木頭兩頭打洞，穿入那粗實的麻繩，一個簡單卻又充滿外公愛心的鞦韆便做好了。

鞦韆掛在梨子樹的粗枝上，我坐上去，他在身後輕輕推，我伸手能摸到葉子，回頭看到外公眼裡的笑意比太陽還亮，那時我總覺得這個鞦韆會永遠掛在樹上，外公會一直陪伴著我，尋常得像每天升起的太陽。

沒過多久，外公見我又喜歡追著田埂上的野狗到處跑，某天傍晚竟抱回三隻毛茸茸的小狗，棕色、黑色、小花，眼睛溜溜的。「給你作伴，盪鞦韆不孤單。」他把小狗放入我懷中。我給牠們取名字：「嘟嘟、小黑、小花」，從此院子中滿是歡聲笑語與汪汪聲。

每當我盪鞦韆時，牠們總會圍著鞦韆跑，嘟嘟喜歡跟在我腳邊，小黑跟小花在旁邊追逐玩鬧。黃昏時我跟外公到小河邊散步，三隻小狗跑在前面，外公牽著我的手，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他說：「乖乖，早餐想吃甚麼，外公給你包包子好嘛？」我點點頭，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尋常得忘了珍惜。

後來上學了，回來的次數少了，可每當回去，鞦韆總是一塵不染，小黑牠們將我蹭得全身都是毛。外公依然陪著我盪鞦韆，只是推得越來越慢了，背更彎了，眼中也沒有光了。

那年冬天，媽媽跟我說外公病了，趕回去時，外公拉著我的手，三隻狗蹲在樹下，安安靜靜，沒過多久外公就走了。鞦韆的麻繩舊了也就拆了，三隻狗也相繼離開了。

今年回去，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了鞦韆的吱呀聲和狗吠聲，更沒有在院子里滿臉笑容迎接我的外公。屋內水泥地上的狗爪印還在，那些與外公相處的日子好似就發生在昨日，那些原以為尋常的日子，都是外公用盡心思的陪伴打造的。如今每次吹來鄉下的風，我總會想起那個鞦韆、三隻小狗和外公的笑容。那些尋常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原來最珍貴的時光都藏在當時只道是尋常的點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