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放下手中緊握著的實驗器材，我近乎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等待結果的讀條在電腦屏幕上閃爍著，緩慢前進，像龜兔賽跑裡的烏龜，讓人著急。隨著進度越來越接近尾聲，不少和我一樣穿著白大褂的實驗人員聚集在我身後，屏氣凝神地等待最後的結果。無數個日夜的努力和成敗在此一舉，誰也不想心血付諸東流。

在他們面前，作為主要實驗人員的我卻悄無聲息合上了雙眼，沒有緊張也沒有期待，提不起一絲興致。在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後，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與無力感像肆意生長的藤蔓，從腳踝開始往上蔓延，纏繞全身，在黑暗中有那麼一瞬間我彷彿聽見了一段縹緲悠揚的旋律自我耳邊迴響，既熟悉又陌生，但當我試圖留住這段記憶時，音符又像抓不住的泥鰍從我的指縫中溜走，再也沒回頭。

我忘了甚麼嗎？

順著記憶的梯子往上爬，我似乎看到一段久遠蒙塵的時光，那時樂韻還未遠去，我的生活可謂色彩斑斕。尚且青澀的我每天不厭其煩地背著吉他上下學，最期待的就是等下課鈴一響，叫上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去音樂室一起湊樂隊，奮力撥動琴弦，一粒粒音符在指尖靈動地跳躍起舞，揮灑的汗水與熱情的樂聲交織，在澄黃色的夕陽中我們吵鬧著、享受著，共同譜出了一道名為「青春」的樂曲。

這樣的日子究竟在何時悄然發生了變化？雜亂的思緒戛然而止，實驗室裏爆發出劇烈的掌聲與歡呼，劈裡啪啦的響動將我從情緒的漩渦拉回。我掀開沉重的眼皮，白到刺眼的燈讓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面前的屏幕已然換了個界面，碩大的紅色數字在鮮有色彩的實驗室裏格外突兀，不用看也能猜到，實驗結果一切正常，我們的實驗取得了重大的成功和突破，結果一旦發佈，整個科學界都會以我們的研究作為新方向，這足以讓任何人欣喜若狂的成就就這麼落在了我頭上，我歡喜地笑著，卻只剩滿眼茫然。

開心嗎？肯定是開心的吧，但比起開心，卻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我心頭縈繞，恍然間一滴滾燙的熱淚從我臉頰滑落，浸濕領口，那感覺與過往的某時刻重疊，眼前的場景開始莫名閃爍，回憶與現實不斷切換，最終定格在了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地方——我的家。

時間賦予了記憶一層不可抹去的薄紗，我們似乎總是做不到感同身受，哪怕是與過去的自己，那些曾經掙扎過的內心與世俗異樣的眼光在第三人稱視角下顯得格外蒼白，只記得淚水的溫度從來捂不熱冰涼的心，被放進盒子裏塵封的吉他是我少女時期最憧憬的夢想，驚起的小鳥是我無法回溯的青春，乾淨整潔的客廳裏沒有電視劇裏那些激烈的爭吵，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反抗，只有無聲的淚水提醒著我，一切似乎都回不到從前了。

十多年的光陰如梭，其實往昔的很多事都已經逐漸被淡忘，只記得從某天開始我終於接受了現實，默默收起吉他，然後再也沒打開過那個盒子。我跟隨著父母的安排，走上了他們認為「正確」的道路，在他們的期待下終於取得了優秀的成績，站在聚光燈下接受著別人的羨慕和鼓勵。他們把肆意張揚的青春命名為「不懂事的孩子氣」，又把妥協稱為「成長」，所以我經歷的其實都是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事，畢竟所有人都會成長。

而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確是有遠見的，身為科學家的我獲得了世俗認可的成功，名利雙收，是別人口中值得學習的榜樣，是他們教育成功的證明，我的生活質量比起以前好了不少，雖然枯燥但總歸也算順遂。所以我想，我實在是不應該再抱怨甚麼，畢竟在所有人眼裏，我已經得到了一切該得到的，再奢求更多便是貪心了。但或許只有那把生銹斷弦，被隨意遺棄在某個角落的吉他知道，曾經有個熱愛生活的少女，在生活的逼迫下放棄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夢想，混入了烏泱泱的人群中，隨波逐流般過了一天又一天。

我大概早已釋懷，只是執念在不經意間作祟，拭去臉頰上滾落的淚珠，掛上職業微笑，今天的我仍然是那個在科學領域超越大部分人的「成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