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區老店要結業了

我和它的故事,由一九六三年開始。

一九六三年,香港還是一個發展中的城市 無論是大人,還是小朋友都要幫忙工作,為的只是能夠三餐溫飽,生活好不容易。而我,就在這個艱難時期來到這個世界。據我父母說,在我出生後一個星期,樓下的士多新開張,張羅打鼓的慶祝著。爸爸捧著我在街邊看著表演,原本熟睡的我偷偷張開了瞇成一線的小眼睛, 只見一塊高掛在橫梁上的白色版上有著幾堆紅色的線條,這是我對它的第一印象,也是我對花花世界的第一印象。長大後才知道,那堆線條原來是文字,上面所寫的是“發記士多”。

小時候,我可稱得上是個乖乖仔,從來不會違抗父母,師長之命,深受大家的喜愛。我自覺有點小聰明, 所以在天台小學讀書的那幾年就在歡笑聲中度過,我最清楚記得是三年級那次期末考,誤打誤碰之下被我竟然取得了全班第一名,我取得成績表後直奔回家,媽媽驕傲的接過成績表,隨即在口袋取出了一元正,要獎勵一下她這位博學多才的兒子。 要知道,一日的工資才兩元,媽媽是多麼的愛我啊,竟然把半日的工資給了我,我把銀幣緊緊的我在手心中,一手抱了可愛的小弟弟下樓。

“發叔叔!麻煩你一瓶可口可樂!” 發叔叔這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頭髮已經開始疏落,口裡含著一根牙簽,坐在小木凳上,聽著電台的評述,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馬經。雖然被我打斷了,發叔叔卻放下報紙,面露笑容,走到冰櫃前。這間名符其實的小店,只有三十多尺,牆上釘滿了用鐵造的貨架,擺放了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零食。發叔叔出來時,除了汽水外,還拿著兩根冰棍。我扁起小嘴,委屈地說:“發叔叔,我可沒有這麼多的錢啊!” “傻孩子,我們請你的,考了第一名這麼厲害啊!”老闆娘手中執着鍋鏟, 走出來時她耳邊掛著的大耳環發出乒乓乒乓的聲音,霸氣十足。那時候的左鄰右里跟我們家的關係非常親密,所以啊,我的好消息,一下子便傳遍了整個九龍城。我和弟弟興奮地互望一眼,然後大叫“多謝老闆娘!”我們跑到公園的長椅上坐著,兩人一人一口可樂,伸着舌頭舔冰棍。波音七四七的引擎聲在我們頭上掠過,望著一棟棟又矮又熱鬧的小社區,不經不覺,童年已成為了回憶的一部分……

這天,因為要處理老家要被收購的事宜,相隔幾十年後,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小區,處理完事務正要離開時,眼角注意到八個寫在宣紙的毛筆字:“最後一天,多謝支持”。細心一看,這些宣紙依稀遮蓋了一塊已脫色的牌匾,正正就是發記啊!小時候美好的回憶一下子湧進腦袋中,我定過神來,走到店中。

“吱…吱…吱…”頭上的電風扇發出痛苦的哭聲,為店舖添上哀傷的味道。我看看收銀台,一位白髮老人坐在小凳上,瞪大眼睛地看著我,過了三秒,他突然大叫:“老闆娘,行仔來了!”一位臉上滿佈皺紋,駝著身子的老婆婆慢慢走出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這麼好來探望我們兩位老骨頭啊?”她為我泡了杯普洱,慢慢道出了這些年的變遷。原來隨著啓德機場搬走,九龍城建築的高度限制取消了,發展商都虎視眈眈,準備逐步收購舊樓,重建翻新。年輕的一代也都搬到現代化的摩天大廈裡居住,發叔叔也決定退休享享福了。談了十多分鐘,又要趕回公司開會,我跟他們交換了聯繫方法後,便揮手道別。我踏出店舖,呼吸一下充滿汽車廢氣味道的空氣,回頭望望兩位老人彼此倚偎著的背影,我恍惚突然明白了,為何我會這麼喜愛這個地方。我不自覺的嘴角向上揚起,露出滿足的微笑,登上巴士繼續我忙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