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百歲壽辰

我凝視著皓月投在地上的淡白光暈。

細碎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右足於牆上一抵,我的身子如箭般飛躍而出,攻向正走來的人。

眼前,鮮血噴射而出。

那一抹殷紅,於我眼前不斷放大,我眨眨眼,看清眼前的景象。

是夢嗎?

血月斜掛天空。

荒涼的平原被鮮血染成褐紅色,濃重的鐵鏽味傳入鼻孔,空中濔漫別樣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眼前,大地的中心處,靜靜豎立著一個祭壇。

華麗得妖異的祭壇。

他知道他要去做甚麼。

他要去祭壇處,帶回那個他和她的朋友。

“放心吧”身旁的女子寧靜笑著,啡色長髮於空中劃過了優美的曲線,面孔卻如被濃霧擋住了一樣,任他如何努力也無法看清。

“放心吧,我的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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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睜開眼,自床上坐起,大口喘著氣。

夢中那人,究竟是誰?

那種濃烈得詭異的強烈哀慟,那種痛徹心肺的悲哀無奈,每次都伴隨那一個經常出現的怪異夢境自心底傳來。

呵!原來我,還懂得心疼啊!

伸手撫上左胸的位置,蒼白的手下感覺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感覺不到心臟的膊動,也感覺不到溫熱的鮮血流淌。

秧,你有事情沒跟我說啊!

靈魂不斷的被撕裂後,連生命亦自體內流逝。

唯有被詛咒的身軀,連腐朽亦不被允許。

“你醒來了”輕柔的聲音,彷如緩緩劃過的羽毛,傳進我的耳中。“人類都是這麼弱的嗎?”

“我又暈倒了?”揉揉額頭,我沒有回答少年的話,雙眼變回漠然的神色,“下一個目標。”

四百年過去了,自當年秧走後,我已習慣在收到少年的指示後,去獵殺目標了。

更何況,在我殺死第一百人的時候,已然從少年的話語中知道了,人、在殺死滿一百個人後,就算是真正的踏入永生這折磨,無法回頭了。

假若靈魂會在殺戮時被撕裂,那不知道我的靈魂現在會是怎麼模樣?自嘲的想著,我接過少年遞過來的資料。

下一個目標...邊里映喬?!我手一抖,驚訝的抬頭。

少年輕勾嘴角,懶懶的說:“你沒有猜錯,她、是你血緣上的親人,還是一個預言者,妄圖改變世界的罪人。”

眼中的震驚一閃即逝,隨即被掩蓋上了一層冷漠,我裝作不在意的把資料放在床頭,轉身、慵懶的少年果然站直了身子,正準備離去。

“謝謝。”我略微垂下頭, 用散落的黑髮掩住臉龐,悶聲說道。

四百年來,我在殺人後眼前經常出現幻覺,有時還因此昏厥過去,很多時候,我會自己在醒來後回家,可是有時候,少年會順手將我帶回我的家,順便給我新目標的資料。

“我只是不想我的棋子不明不白的死在街道上。”少年半斂一雙蘊含著氤氳水霧的黑色眼眸。

說畢,他已融入了身後的暗影之中,就此消失不見。

我無意識的將紙揉成一團。

要殺的目標是誰已不重要,因為平凡懦弱的邊里唯世早已在四百年前死去。

幾滴水珠突然滴落手上。

我疑惑的舉起手,舔了一下。

鹹鹹苦苦的味道瀰漫於口中。

是淚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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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走在白雪紛飛的街道上,我的眼神毫無波動的看著嘻笑往來的人類。

好嘈吵。

究竟是甚麼時候,一向喜歡熱鬧的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

我於世上平凡的生活了二十五年,然後於殺戮中過了四百年。

時間,早已將曾經的情感抹去,生存與否,於我已不算重要。

支持我繼續苟且殘存下去的,惟有當年秧的話。

七十五年後,就是我的五百歲生辰了。

不知道,我改變命運的機會,是否真會如秧所說般出現?

我看向街道的櫥窗,玻璃的表面映出了我的面容。

依然平凡的面容,卻蒼白得詭異,半長不短的黑髮隨意紮於腦後,眉宇之間透出戾意煞意,令人退避三舍。

一拳揮出,櫥窗頓時化為一堆亮閃閃的碎片。

掉在地上的碎片彷如鏡子般,每塊都映出了一個‘我’。

散落的碎片,讓我一瞬間想到被撕裂多次的靈魂。

真令人討厭。

無視正在淌血的右手和一臉驚懼的行人,我走向街道的盡頭。

要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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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破舊的木門,我凝視眼前有著灰色長髮和同色眸子的女子。

聽到了聲響,邊里映喬抬起頭,看向了我。

半透明的灰色眸子就這樣直直的看著我,純粹的眸子澄澈如同上好的水晶,裏面沉澱著平靜,還有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我很討厭她的眼睛。

被她的眼睛看著,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赤裸裸的揭示在她的眼前,那種被看透的感覺,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你終於來了”她淡淡的開口,聲音帶點沙啞,帶點飄渺的、難以捉摸的輕柔。“你是要來殺我的嗎?”

我把手探進衣服的口袋裏,那裏面、一把鋒利的獵刀正靜靜躺著。

“你想知道你的未來嗎?”沒有理會我,邊里映喬逕自說道:“七十五年後,你將會有一次改變的機會。”

她突然唱起了一段古怪的歌謠:

“血月再次降臨之際,被遺忘的言語的主人跨越千年而來;

糾纏千年的仇與恨,沉溺於黑暗的墮落的王者終將解脫;

雪山之巔黑色祭禮,自然的傳承者蘇醒帶來一切的真相;

第一個人捨棄一切,詛咒自己墮入輪迴靜待註定的時候;

第二個人投於黑暗,背叛了諾言捨棄靈魂引誘世人墮落;

第三個人靜待千年,淚水滴落於註定的命運和詛咒之前;

真相被掩蓋了,於是傳說流轉千年;

背叛註定發生,於是誤會延綿千年;

被遺忘的會否記起?那指引著將來的路;

選擇了封印的少年,未來將……”

不可以聽下去!!!!!!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不斷繚繞,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被這強烈的念頭控制住,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要讓我儘快做點甚麼,阻止她把歌唱完。

她終究還是沒法把歌唱完。

銀光閃閃的獵刀穩穩插在她的腹部。

我像是在逃避甚麼夢魘似的,踉蹌後退,身子抵在冰冷的石牆上。

面色青白的女子平淡笑著,緩緩的開口了。

略帶沙啞的話語彷若烙印般,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腦海裏。

“前世因,今生果,無法逆轉的詛咒。命運之輪將於開始的地方步向終結,而後又是新的輪迴,你的選擇,將會影響一切。”

我看著殷紅的鮮血自蒼白的唇瓣間不斷溢出,內心突然感覺到難言的恐慌。

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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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機快到了,快來雪之巔吧!”

輕柔的話語聲響徹蒼穹,我環目四顧,卻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你是誰?”我大聲的問道:“你為甚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裏?”

“快來吧,來到雪之巔,那裏有一切的答案。”那把聲音沒有回答我,依然在自顧自的說著:“一定要在五百歲前來到,你將在血月時再次做出抉擇,然後改變一切。”

眼前突然由荒涼漸漸變為清晰的環境,片刻間,一個冰雪堆砌而成的洞穴出現在我面前。

我帶著疑惑向前走去,直至一個冰棺的面前。

眼神一瞬間凝住,我只懂得伸手,不斷的摩挲著冰棺的表面。

於棺木之中,沉睡著一個熟悉的又陌生的少女。

啡色的長髮靜靜的披散在她的身週,淺紫色的衣裙上繡著奇異的花紋,蒼白精緻的面容惹人憐惜,淡粉色的唇間帶著若隱若現的笑。

“秧──────”

我跪倒在冰棺旁,呼喚著沉睡的少女的名字。

那壓抑了四百多年的,被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感情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我忘了言語、忘了一切,只懂得不斷的大叫著、嘶吼著,彷彿要將心中無盡的悲痛,無盡的悔恨盡皆抒發出來。

淚水自眼角止不住的滴落,在我身前形成了小小的水窪,我伸手抵在了冰棺的邊緣,扯出慘淡的笑容。

又是五十年過去了,邊里映喬說的話卻仍縈繞耳邊,我有些茫然的想著,笑著,任由那夾著悔咎哀殤的感情將自己淹沒。

心底的最深處,又隱隱有著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慶幸。

我本來以為,流逝的時間早已把感情從我的身上消磨殆盡。

曾經,久遠的曾經,我是那樣的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那樣的懦弱、那樣的愚蠢。

可現在,我已不是四百多年前的那個我了。

即使是在殺人的時候,我的心境仍是無比平靜。

我不只一次想過,自己還算是人嗎?

現在的我,是如此的‧‧‧漠然。

其實,這些傷痛,這些悲哀,這些悔咎又有甚麼不好?

這些難言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全都在提醒著我,自己手上曾染上過多少人的鮮血。

這一切一切,都在提醒著,告訴我自己還活在這個世上。

提醒著我,自己還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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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坐在窗台上,凝視寧靜的夜空。

絢麗的墨藍染滿了大半的天空,輕紗般的寶藍於墨藍之上鋪就層層帳幕,幾絲調皮的深紫穿插紗幕之間,璀璨的星辰點綴其上,形成了一種綺麗的色彩。

明明是如此瑰麗的色彩,我卻敏銳的察覺到那下面蘊藏著的風波。

三天後,就是我的五百歲生日了。

這個念頭突然快速的閃過腦海裏,我心中浮起一團疑雲。

最近,空氣中濔漫的不安和壓抑越來越明顯了。

與此同時,我也越來越常做夢了。

那些不是普通的夢。

有時候,夢裏會有一個飄渺的聲音叫我去雪之巔。

有時候,我的夢裏會出現斷斷續續的片段。

雖然沒有憑依,我卻知道那些片段是一個人的記憶,而且,裏面出現的都是同樣的三個人。

這一切的怪異現象,會和我有關係嗎?

看來,我是必須到那雪之巔一趟,找出事情的真相了。

我站直身子,正準備離去,卻聽見一把陰惻惻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你要去哪裏?”溫和平靜的聲音,比醇酒還要濃郁、低沉,細膩柔和間、引人沉醉;卻又靜謐得令人畏懼,帶著此世極致的空寂蒼涼。

明明是如此誘人的聲音,我卻只感覺到絲絲寒氣自腳下傳來,瞬間滲進了四肢百骸,教我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僵硬的轉過頭,陰柔的少年不知何時正站在我身後,定定的看著我。

那一雙深邃的眼睛於夜色下蘊溢著一層極致的墨色,幽深的顏色彷如漩渦一樣,於無形間懾人心神。那是我言語無法形容的純粹,流轉著世上無雙的光華,教人如那撲火的飛蛾般,明知後果是毀滅也甘願流連之間,無怨、無悔。

“你為甚麼在這兒?”我只感到腦中一片空白,所有想好的辯解都在視線一觸及那懾人的雙眸時崩然瓦解,蒼白的問話自唇間逸出,我清晰的看見,少年輕蔑的挑了挑眉。

“你要去哪裏?”他半瞇眼睛,就像一只慵懶的黑貓一樣、用輕柔的語氣問道。

“不關你的事。”我冷冷的回答,毫不意外的從少年半斂的雙目間看見一閃而過的殺意。

“血月,在你五百歲時降臨啊!”少年突然笑了,淺淺的笑聲、卻讓我全身一瞬間到了最高戒備的狀態。

他卻沒有動作,只是在夜色下詭異的笑著,曳地的黑亮長髮彷如黑色的絲質斗篷,包裹住了他的身軀。

“別想著,離去哦!”曖昧的話語,如同情人間的低喃細語,我急速後退、幾縷飄揚的髮絲卻已被削斷,散落地上。

臉上感到一陣刺痛。

身手一抹,映入目中的是滿掌的鮮紅。

心臟突然不受控制的重重跳動著,我輕輕喘氣,眼神一剎那變得迷離,身體彷彿被人控制住了一般,靈活的左右穿插,行雲流水般就像是優美的舞蹈。

快速繞到少年的身後,我一邊驚訝‘自己’的動作何時變得如此敏捷,一邊在想、現在控制了我的身體的究竟是誰?

“動作挺快的。”少年的聲音中帶了絲玩味。

我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避過緊接而下的攻擊,手接著狠狠往少年後頸一斬,隨即伸手,接住了少年軟倒的身軀。

這麼容易就成功了?我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隨即發現自己已拿回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該走了。”小心的把昏倒的少年安置在客廳的沙發上,我看向遠方。

雪之巔。

那兒會有一切的真相。

可答案,究竟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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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是我的五百歲生日。

順從著踏入雪山範圍起就不斷出現的奇異熟悉感,我來到了一個被冰牆擋住的洞穴。

那種身體被控制的感覺又出現了。

洞穴前,‘我’伸出右手,於冰面上一割。

流出的血液彷彿有生命般,於冰面繪出了古老的圖騰。

厚重的冰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著,‘我’邁步向前,走至晶瑩剔透的冰棺之前。

不同於夢境中,瑰麗無比的光彩自冰雪間折射出來,散出藍綠幽光,如夢、似幻。

‘我’自然的彎身,將手上不斷滴落的紅液抹於冰棺之上。

耀目的白光射出。

空氣中,隱約間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沉睡了整整四百七十五年的少女緩緩張開了祖母綠一般剔透的綠色眼睛。

我也在同時發現自己拿回了身體的控制權。

“好久不見了哦”秧睜開眼、輕笑,聲音中帶著顫抖。

我定定的看著秧,深怕自己只要一眨眼,她就會再次消失。

手輕輕撫上了秧的臉頰,手下溫暖的感覺告訴我,她是真的醒了過來。

“我好想你,想念得要發瘋了,秧。”我把頭抵在秧的肩上,“你沒事吧?”

“我是沒事,可我非常氣啊!你竟然會聽了桓的引誘而去殺人,我......我該說你果然是最厲害的嗎?”秧淡粉色的唇瓣勾起了苦澀的笑意。“是揭曉一切的時候了。”

“再一次的五百歲生日快樂,溦...唯世。”

迷失於那翦水秋瞳中的哀傷,我只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一片灰濛濛的霧氣間,我好像聽到了秧的聲音。

“溦……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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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溦‧諶藍!”

塵封近千年的記憶如潮水般向我湧來,止不住的淚水悄然自眼角滑落。

腦海中,一幕幕深刻的回憶如走馬燈般在眼前一一閃現。

呵。

一切都,想起來了。

秧離去,卻沒有死的原因。

我會選擇長生不老的原因。

一切,的真相。

曾經聽別人說的傳說悄悄浮現,那時候的熟悉感也有了解答。

因為那是前生的我──溦‧諶藍、我的雙生弟弟濯‧諶藍、我深愛的戀人秧‧楸葉,和我們視作弟弟般愛護的陰柔少年桓‧懍夜,一同糾纏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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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世上存在著各種不同的族群。

他們有的是繼承了不同能力的人,有的卻是徹徹底底的非人。

不同的族群分成兩個大類,為人們所恐懼的被稱為黑暗一族,相對的就是光明一族。

如同所有被傳頌的故事一樣,以獵殺黑暗一族為使命的楸葉一族的繼承者,和黑暗一族中言靈之諶藍和弒魂之懍夜一族的少族長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當然,他們是朋友的秘密沒有任何人知道。

隨著時光的逝去,楸葉家自然之力的繼承者和言靈一族的少族長,言語之主成為了戀人,可是、三人都知道,他們之間沒有永恆。

不老不死的言語之主還有自然的傳承者和本身是人類的弒魂一族之主,沒有可能得到永恆。

先逝去的歸於輪迴,然後連遺忘亦被褫奪的將永遠承載一次次的得到和失去活在世上。

三人都知道友誼有盡頭的一天,但沒有任何人想到盡頭會來得這麼快。

和言語之主有著相同面貌的雙生弟弟帶著對自身的仇恨殺掉了弒魂一族的人,目睹一切的少年誤會兇手的身分,懷著悲憤揚起了戰爭的旗幟。

迷失的少年與魔鬼定下了契約,少年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永生,並引誘世人墮落,凡人的悲哀與絕望將會成為少年的力量泉源,直至少年徹底入魔。

言語之主和自然的繼承者於血月降臨,趁術法的力量暫時暴漲之時出發,要去帶回他們信任的朋友,勇敢的一對戀人卻再也沒有回來。

有人說,他們帶回了少年,一同隱居在山林間。

有人說,他們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封印了入魔的朋友。

也有人說,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言語之主的雙生弟弟曾經對自己的哥哥下詛咒,因此誤會才會發生。

二千年後,血月再次降臨時,他們將會有一次改變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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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詛咒你,我的雙生哥哥,以我濯‧諶藍之名”怨恨的聲音彷彿自九霄外傳來,於空氣中迴蕩著“你將親手毀去你的希望、你所愛的、你珍視的、你等待的一切,你註定將親手將自己推入深淵。”

我的身體飄浮在一片灰濛濛的混沱間,黑色的頭髮無重力般披散在我身邊。

閃現的回憶逐漸變得緩慢,最終定格在荒涼的平原上。

妖異的血色彎月斜斜掛在天空。

俊美的少年目光中沉澱著極致的悲傷,手中銀影不斷揮舞創作出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屍體。

身旁,擁有啡色的長髮和溫潤的綠色眸子的少女半歛雙目,數之不盡的荊棘藤蔓於她身前破土而出,呼嘯著席捲向四周。

少年和少女的目標非常明確,那就是已被無盡鮮血染紅的荒原正中央的祭壇。

因為那裏有他們所在意的人。

那是前生的我,還有一千五百年前的秧!

不要!已經知道將會發生甚麼的我無聲的大叫著,淚水無聲滑落。

正在激戰中的二人卻沒有,也沒有可能聽到我說的話。

可即使聽到了,也是不會理會的。

就像假如讓我再次選擇一次,明知道結果,我也會選擇同樣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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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前,有著暗藍髮絲的少年渾身浴血,哀傷的藍金色眼眸映出了眼前陰柔少年被仇恨扭曲了的容顏。

“桓......”秧用手緊緊的掩住口,深怕自己下一刻就會忍不住痛哭出聲。

那個身為黑暗一族,卻純淨得如水晶般透澈的好友,為甚麼會變得如此?

“歡迎兩位的大駕光臨啊!楸葉家的繼承者和言靈一族的少族長。”少年唇邊現出猙獰的笑意“你們的謊言,被我揭穿了呢!”

謊言?溦的思緒快速轉換,最終定格在一個畫面。

“人類......即使是像我族一樣的能力者,也註定了不能得到永生嗎?”桓看向一望無際的天空,平靜的問。

那一刻溦心中充斥濃烈的哀傷。

“沒有。”

溦撒謊了。

他不希望,他和秧視作重要的朋友的桓,會因年少時的決定陷入無盡的苦痛。

“人也是能長生不老的,因為靈魂會在殺人時撕裂啊!”桓輕笑著,說出了殘忍的話語。

“那麼,膽敢殺掉我族族人的人,你們準備好承受弒魂者的報復了嗎?”

鬼魅般的身影掠出,手中短劍帶著死亡的呼聲向少女的脖頸滑去。

秧身子向後彎,手在地上一撐,身子像是沒有重量般被輕易撐起,腰肢彎成不可能的弧度,少女用腿掃向桓的手中,隨著兵刃落下的聲音靜靜落地。

溦在秧落地的同時向前疾衝,反手舉起一把黑色長刀,鋒利的刃面劃破了空氣,擦過秧的鬢角斜斜刺向了桓。

“你躲不過我的刀。”玫瑰色的唇間吐出平靜的話語,沒有感情的聲線卻讓人感覺到了深切的哀慟。

桓靈動的身影突然在半空中一滯,就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縛住了一般。

這就是言靈一族的能力,能夠使說出的話成為現實的可怕能力。

閉上了燦金色的眸子,少年快速且無聲的扇動雙唇,艱澀的文字自唇間溢出,祭壇亮起了不祥的暗紅光芒。

秧的瞳孔猛然縮小“溦,阻止他,他要開始魔化!”

“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溦卻放棄了扺抗,平靜的問眼前曾經的好友。

藍金雙眸半斂,裏面是看不清也摸不透的神色。

“那應該是我的問題吧!”桓伸出右手平舉,透明的刀刃頓時出現在他身前,溦甚至感覺到了,肉眼看不見、卻絕對能一瞬間把人殺掉的冰冷刃面正貼著他的頸部。

“溦......”秧右手捏成了印結,心中無比懊惱。

她沒有想過在入魔後,桓的力量會暴增,因此才讓他輕易制住了溦。

可是,溦也不是輕易就會被制住的人......聯想到少年過份溫和,寧犧牲自己也不願他人受傷的性子,秧心中浮現不祥的預感。

“為甚麼要殺掉我的族人──”桓大聲的質問道,彷彿要把所有的悲憤仇恨都說出來。

假如我說,殺掉弒魂一族的人不是我,你會信嗎?溦挽起哀傷的苦笑,心中浮現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

桓不會信的。

“是不是只要我死了,你就不會選擇入魔?”溦平靜的說,那事不關己的語氣,彷彿在說著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祭壇上,忽明忽暗的紅光將少年的臉孔映得無比詭異。

不屑的看向身前一臉平靜的溦,桓勾起誰也看不明的笑意,看向了一臉慘白的秧:“這可是他自己說的,不是我迫的喔!”

何況,溦也不會......

“既然你這麼說的話...”

溦的聲音中充斥濃烈的悲哀:“我詛咒自己……”

“我詛咒自己,以意為靈,歸入輪迴後,忘掉所有,墜於黑暗絕望之中,沉浸於孤獨與寂寞,承受無盡的折磨。”

縷縷紫黑色的鮮血自溦嘴角滑落,於地上綻開妖異的花朵。

“這樣做,你滿意了沒有?”溦安靜的問。

“太遲了......”喃喃說著,將倒下的溦抱入懷中,秧望向了祭壇。

桓本來純金色的眸子逐漸變的深沉,最終沉澱成比夜色還要高貴、比墨水還要深沉的墨黑。

魔化,完成了。

已然變為魔的少年緩步走下,高傲的臉孔沒有把一絲一毫的視線投於溦和秧身上。

“你答應過溦的......”秧顫聲說道,帶著莫名的恐懼。

桓用秧陌生的冷漠視線看向二人,嘴角挽起算計的笑意:“我有答應過甚麼嗎?”

秧舉起右手,無數藤蔓破土而出。

“你還不快陪著你懷中的人啊,他快要死呢!”少年戲謔地說,頭也不回的走向遠方。

“溦……溦!”秧渾身一震,低頭輕輕呼喚著溦,目光中盡是慌亂恐懼。

“秧……”溦勉力睜開眼,映入眼中的是少女絕望的容顏,“沒事的,放心。”

“我會阻止你的,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後幫你解開詛咒。”秧哭喊著,說著誓言般的話:“這是我給予自己的枷鎖,倘若我不能改變你下一世的命運,就請讓我沉睡至二千年後,下一次血月降臨時,再來幫你解脫吧!我很自私...我不想、看到你親手殺人。”

“別傻,不值得的......”溦眷戀的看著秧的樣貌。“下一世,假如我真的笨得選擇了永生,要狠狠的教訓我啊!”

“當然!”秧挽起哭一般的笑:“永生只是無盡頭的折磨,而不是一個獎賞、不是一個榮耀,必須看著生命中的每一個人離去;看著每個時代的變遷……你曾經說的,我都會拿來教訓你。”

“那,要是我能阻止你的詛咒,我們就要在一起,白頭到老。”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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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雙生弟弟濯的詛咒浮現耳邊,我勾起苦澀的笑。

我將親手毀去希望、所愛的、珍視的、等待的一切,親手將自己推入深淵。

於是,桓會和我們發生誤會,想守護的少年最終成了敵人。

於是,為了終結一切,我只好詛咒自己,承受永生的折磨。

於是,我會選擇永生,令秧陷入沉睡,直至下一次血月降臨。

現在,我甚麼都明白了。

洞外,妖異的血色彎月斜斜掛在天空。

沒想到,曾控制我身體的人,竟是前生殘留的意識。

靈魂被過分撕裂,應遺忘的也因此重現。

“別哭。”以顫抖的手抹去少女不斷滴落的淚珠,我的眼光中只有靜謐,“那時詛咒自己是我的選擇。”

“你...死後,我就四處流浪,直到找到你的轉世。”秧平靜下來,開始述說:“聽說桓好像封印了記憶,但我不清楚詳情。”

“溦,你的決定是......”

“繼續封印桓的記憶吧,我能將他的封印達至永恆。血月時,術法的力量會增加,我能做到的。”

只是,代價非常沉重。沒有說出口的,是二人都清楚的事實。

“死亡對我、還有對千年前的溦來說,都是最好的禮物,不是嗎?”

我,五百歲了哦......

在殺戮中渡過了四百七十五年,我真的累了,就請讓我、在五百歲的生日得到解脫。

我柔聲說:“對不起,秧,不能陪你了。”

我舉起右手:“請讓桓‧懍夜永遠忘記關於溦‧諶藍和秧‧楸葉的一切。”

沒有說出的是,我願交出靈魂作為代價。

“秧,再見。”我許下不可能實現的承諾。

“一定會再見的。”秧燦爛笑著,淚水同時滴落。

我看著自己的身體緩緩淡化。

一千五百年前,溦於自己的五百歲生日因詛咒自己而死。

一千五百年後,他的轉世也在五百歲時逝去。

只是,不同於他,我這次的死是真正的消亡,靈魂的湮滅。

我並不害怕魂飛魄散,只是有個小小的奢求。

只是希望,即使魂飛魄散,也能夠有一小片的靈魂,只要一小片就好,會散落到秧的身邊,陪著她。

如此,足矣。

愛過、恨過;

痴過、痛過;

千年仇,萬年恨,終在血月之時悄然落幕。

我閉上疲累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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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

啡髮綠眸的少女靜靜凝望彼岸。

她在等人。

等一個,她等了好久的人。

淚珠悄然滑落。

身為楸葉家的繼承者,秧怎會是愚笨的人?

她怎會不知溦承受的代價?

“沒關係,溦會來的。”

她的溦,從來不會騙她。

遠處,幾顆藍金色的光點飄來。

是靈魂的碎片。

好像溦的眼睛。她想著,接住了光點。

滿足的半瞇眼睛,秧於河畔坐下。

河的彼方,又有靈魂渡河來了。

溦會在嗎?

沒關係,即使溦不在,她也會一直等下去。

直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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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因,今生果,無法逆轉的詛咒。命運之輪將於開始的地方步向終結,而後又是新的輪迴。”

邊里唯世和朋友說笑著走在街上。

“......對啊,聽說、我的名字是幾百年先祖的名字呢!”唯世說著,突然問道“你們覺得,今天作文的題目怎樣?”

“我得到長生不老?”月詠問。

“嗯。”亞夢接過話:“永生...應該挺好吧,唯世覺得呢?”

邊里唯世點了點頭。

“想改變嗎?”

一把絲綢般細軟的聲音突然從他上方響起。

轉身,少年對上一雙深邃瑰麗的黑色眼睛。

“想改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