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好,還是做寵物好?

  • 作者筆名:漱玉
  • 發表日期:2021-08-31
  • 寫作年級:F4
  • 字數:1278
  • 文章類別:其他

在農村蜿蜒曲折的小徑兩側,樹立著蓊鬱清翠的松木,而底下有零零散散的小苗,星星點點綻放那金燦燦的嫩蕊。小貓一路繞過大大小小的水窪,不時止步上前嗅嗅新抽出的花兒。雨後的傍晚,空氣中略帶澀味——一切皆如往常般安靜,除了結伴同行的季鳥飛過時發出「啞——」一聲以及枝葉間垂墜的小水滴互相碰撞發出的「滴答滴答」外,聲音是近乎沒有的。在十字路口前,小貓拐了個大方向,一頭栽進茅屋間的小縫口裡,慢慢兒靠後腳往牆上蹬,一下又一下,倒也踏上了牆,最後蓄力來了個大跳躍,可算是抓住瓦片了,小心翼翼地上了房檐。小貓垂著腦袋瓜兒上到高處,再次抬起眼睛時,便已是那綠得潤澤的農田,驀然映在那烏亮瞳仁上,怔怔望得入神。

「小不點?」姥姥輕柔呼喚著我。

我邁開腳步,蹦下了樓,一口氣地朝著姥姥聲音飛奔過去。

姥姥正站在家門口,朝我招著手。我搖搖自己毛茸茸的小短尾巴,開心地左右打轉,而姥姥也笑得很燦爛,那對我來說有如陽光般溫暖,如白日夢般幸福。我臥在姥姥懷裡,隨著搖椅地蕩漾,悄悄閉上雙眼,感受姥姥因長年操勞而有些粗糙的雙手,慢慢地、慢慢地輕撫著,飽含滿滿的愛意,又是何等細膩。

自那天起,我不再用人的視角看待世界,回頭看看姥姥,她聽不懂貓語,我說不得人話,卻依舊靈犀相通。說不上是本領,更像是一種感覺,以心傳心的感覺,抑或是比做一面乾淨的鏡子,沒有過多掩飾,清清楚楚地照出對方來。但不知為何,曾經作為人類時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與其選擇相信自己,未曾選擇將心託付予任何事物中。

花陰時節,暮色匆匆,晚風從廚房套窗源源不斷地湧入,頹唐燈夜之情趣,天真爛漫,要人莫負良宵。小貓仰頭對月,滿是難言的憂愁。

「月亮與星星啊,請你們傾聽我的苦衷,我身雖乃貓,可性本卻人,至此甚有『脱人入貓』之念,並非臨時變心之意,僅覺以貓輩自居,更勝泛泛之人一籌罷了。」少頃,方知此舉荒謬至極,倒不如啃啃魚乾實在。盤踞心頭名「過去」這肉,其頑固程度不亞於山中跳蚤,很是令貓煩躁,本能地刷了刷毛。阿彌陀佛,尋思今日可真是破天荒地有興致,不賣關子了,此處起手講講我輩之過往吧。

我生於一九九二年,眼下已逼近三十,却仍舊寄宿在姥姥家。雖說成為貓或借宿此處並不是自己的本意,不過此刻悠哉悠哉的日子,倒也成了意想不到的收穫。兩隻腳走路時,是旁人口中「無益無害」的存在—實在是恭維之詞。殊不知當中含義,被理所當然地視為「一事無成」。他們肯定料不到彼刻我真成了個「無益無害」,披著橙黃短毛的貓咪,隨行姥姥兩側。姥姥是誰?是我作為人類時的姥姥,同時還是變成小不點後的姥姥。小不點?是我從前養的寵物,後來託付給了姥姥。接上文,我生於一九九二年三月六日,一個月後,艾西莫夫去世,三個月後,家父也隨同而去(原諒我自從成了貓後,說的話越發不著邊際)。

兩歲前,我與母親以及姥姥姥爺一同生活,兩歲後,就只剩下姥姥相依為命。七歲時,從村口圍欄上滑下來,險些沒了命,是姥姥連夜趕急背我去了城中大夫那。

十二年前,我離鄉背井,到城市討生活。五年前,與友人合夥開了家書店,養了隻叫小不點貓,書店在半年後倒閉,正巧姥爺再次中風,沒多久便走了。權衡下我再次踏入鄉土,幫姥姥替姥爺處理後事,後怕姥姥孤單,便索性將小不點託付給了她。

四年前的春天,我與小不點調換了身體,小不點帶著自由消失在我們的世界上,拋下無所適從的我,和無依無靠的姥姥。她卻毫無怨言,默默做著如鉛球般沈重的微小嘗試,一下又一下擎起。

短暫哀悲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不過,這次我有了比自身意義更實在的東西。

此刻姥姥的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