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三人組

晶文薈萃 十優文章

「在我死的那一天,一定是一個特別的日子。」在許多年前,阿雪曾這樣對我們說的。

我聞言後,只是一言不發地盯著前方。但坐在旁邊的智雯卻反而笑了起來,問:「為甚麼?」

「因為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希望有人記得我。」

我沒有回答,只是把啤酒拿起,呷了一口。苦澀味瞬間湧上喉嚨,讓我乾咳了幾聲。

智雯響亮的聲線在細小的房間響起,「又有誰想別人忘掉自己?」隨即苦笑幾聲,彷彿在抒發自己埋藏在心底處的悲傷。

這些對話,我現在印象還是很深刻,像是在我腦海留下不會退去的痕跡。但是她們的身影,卻早已逐少逐少地褪去,快要消失掉。不管我多麼努力地去回想起她們的一切時,卻發現自己卻差點連她們的樣貌也忘記掉。記憶已經不再鮮明,心裏就算不多願忘記她們,但時光的洗禮卻無情地把有關她們的回憶無聲無息的洗去。

那是正值而立之年的我惟一感到遺憾的事。

有人曾經問過我:「你在年輕時有甚麼印象深刻的事?」

我腦海登時浮現的是她們的名字,「是我兩名舊友和我的往事。」

「舊友?是男的嗎?」

「不,」我道,「是兩位很好的朋友。」

「真羨慕,我也想有這種朋友。」

我聞言後,倒是笑了笑,「你想有兩位像莎樂美和《白夜行》的雪穗的好友嗎?」

他登時瞪大雙眼,「這麼可怕?」

「可怕嗎?」我望向窗戶外。

她們就像兩盞明燈一樣,照亮了我暗淡無色的青春。她們各有特色:智雯就像一朵盛放中的玫瑰,既熱情又奔放;阿雪她就像大雪中的一枝梅花,既美麗又脫俗。但是花兒最終也會掉落,沉沒在那無盡的彼岸。

可是,我跟她們卻是截然不同。我並沒有自己的特色。如果要把花比喻我的話,我想不出有甚麼花能夠比喻我。因為,我只會糟蹋了那些艷麗的花朵。

我曾把這些想法告訴她們。阿雪她只是笑了笑,道:「你是笨蛋嗎?」

對於她的說話,我不禁惱了火,反駁過去:「怎麼了?這有甚麼問題?」

智雯道:「對,你很平凡,就像一棵小草一樣。」

我默然無語。

阿雪隨之而道:「可是,它生命力強韌,即使在惡劣的土壤,仍能強壯地生存著。」

「更何況,」智雯望向阿雪,然後兩人相視而笑,「沒有草的襯托,又怎會顯得出花的美麗。兩者是相依生存的。」

現在回想,她們的說話的確正確。小草的生命遠遠地比花兒的長。但是沒了花兒,小草便失去了支撐著自己的生命的支柱。那樣,小草獨自生存下去,還有甚麼意義?

突然想起當年的事。我們坐在宿舍的地板上,阿雪自顧自地喝酒,智雯在旁邊彈著木結他,而我則坐在旁邊,低頭閱讀著書籍,這已經是我僅餘記得的畫面。每次不知過了多久,阿雪就會主動地和我說話,談天說地。我從不回答她,只是繼續閱讀著書,聆聽著她的一言一語。我明白的,她需要的是一位聆聽者,而並非一個能互相交流心事的人。但智雯她往往則會主動地回答她,像是在宣示她的存在。

如此平淡的日子,現在想起,卻是讓我最為懷念。

思緒瞬間回到現在。我輕托著頭,望著窗戶外的風景。就算是在十多年後的現在,課室外的那片大草地依然存在,上面仍開滿著鮮花。但是,卻早已是物是人非。微風輕撫著我的臉頰,那種感覺像是阿雪在撫著我的臉頰,熟悉,卻又傷感。在朦朧當中,我好像見到當年的她們站在窗邊,逕自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她們別過頭,對上我的視線,且對我展示一笑,笑得很燦爛,燦爛得令人不想忘記。

「我希望有人記得我。」

想到這句時,我就會感到難過,並且深深的歉疚。對不起,我最終也是忘掉了妳們。


老師評語

以「記得」與「忘卻」去架構全文,透露人生無常之感。敘事及抒情筆法甚純熟,而人物亦各有特色,值得欣賞。


林翼勳博士評語

藉同學之相處之談話,流露出人生之感悟朋友之情誼,所謂「為賦新詞強說愁」,流暢之行文頗能把少年獨有之思緒閑愁,便與深入世道者不同。


本文章獲輯錄於 《晶文薈萃 精選文章》第 8 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