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現光明

那男人走遠了,隻留下我和還在哭泣的大女兒。想到我將要葬身異國他鄉,連哭的勇氣都沒了。也是,她堅守家園,這般勇氣我們又怎可能想象得了?

遠方的槍聲,哭聲,慘叫聲忽然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喇叭中的宣禮聲。可是,喇叭中的經文不但沒讓我寧神,更讓我想起這寫恐怖分子盜真主之名燒殺强擄,無惡不作,愈發覺得這經文刺耳。大女兒卻轉了身,跪在地上,强忍哭聲念完經詞。都是真主阿拉,我心想,怎麽會有著天壤之別?

祈禱完畢,男人回來了,手裏拿著件橙色衣服,扔給了我。我撿起衣服,心裏清楚極了。再過幾天,家人,同事,朋友,都會在電視上看見我被。。。被。。。‘殺’這個字,我連想都不敢想。

我換上衣服,又有人把我和大女兒帶走。我們來到一個小屋子里,裏面坐著三四個也是穿著橙色衣服的人。他們似乎都魂不守舍,好像不知道自己將面臨什麽。我瑟縮在一個角落,大家都噤若寒蟬,大女兒也欲哭無淚了,坐在我對面,那死魚般的藍眼直勾勾地看著我,既不像求救,又不像埋怨,或許她在爲我暗暗祈禱,又或許她也跟我一樣在想家人。這屋子仿佛被吸魂的魔鬼佔領,我的魂也快要被吸走了吧?

天亮了,幾個蒙面男人把我們拽了出去,外面不遠處有個錄影機,前面站著的,是十一二歲的小孩。天上一隻鳥兒撲拉普拉拍著翅膀飛過,炫耀著自己自由的身軀。我跪在了一個小孩前面,偷偷往後一喵,他稚氣未消,乳臭未乾,眼中卻殺氣重沖,手還熟練地把玩著短刀,形成一個極不和諧的畫面。小孩開始説話了,后面卻突然傳來了嘈雜,我衹覺得頭發涼,手一鬆,整個人攤倒在地上,在失了知覺前,我聽見了槍聲,哭聲,慘叫聲。

我蘇醒在敘利亞一間衹剩頹垣斷壁的醫院裏,沒有醫生護士在我身邊,衹有傷者死者。我站了起來,看著周圍的人,歪坐在地上,哭的哭,喊的喊,我卻無能爲力。

我驚然發現大女兒躺在了地上,身上從左上到右下三個彈孔連成一條綫,她的眼睛沒有了光彩,也看不見我呼天搶地,捶胸自責。

一個小孩拽著我的褲子,我蹲下看他,臉上佈滿灰塵,頭髮燒焦,一隻眼睛被包上。我往下一看,他的腿已然不在了。但他的眼睛還是那麽明亮,那麽無邪,顯得那麽幼稚。我坐在他跟前,忍著淚水和他做游戲,但心中的淚流的更厲害了。在這一刻,那槍聲,哭聲,慘叫聲似乎都不見了,整個世界祗剩下我和小孩。

幾番周折,提早回港。我在辦公桌上奮筆疾書,告訴世界那伊斯蘭國罄竹難書的罪證。那殘磚敗瓦,那鬼哭狼嚎,那死傷遍野。。。。。。寫完了,我拿起稿讀了一遍。我真的要給世界看這些嗎?這槍聲,哭聲,慘叫聲難道不是這狂徒最想讓世界知道的嗎?我寫了這些,豈不是也淪爲劊子手?沉默半晌后,我把它放在一邊,又拿出了新的稿紙,我寫小孩純真的笑聲,寫大女兒虔誠祈禱,寫小孩明亮的眼睛。當他們想令我們害怕,我們更要勇敢;當他們想令我們軟弱,我們更要堅强;當他們想令我們退縮,我們更要往前;當他們想令我們絕望,我們更要充滿希望!或許大女兒的死,醫院的慘況會不見天日,但我們能扼殺恐怖分子賴以生存的曝光率,讓整個國家早些再現光明。

'We must try to find ways to starve the terrorist and the hijacker of the oxygen of publicity on which they depend' -- Margaret Thatcher

'我們一定要想辦法切斷恐怖分子如氧氣般賴以生存的曝光率' -- 戴卓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