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足球，一直是我的嗜好。升上中學後，我當然入了足球隊。還記得父親，作爲啓蒙我的人，告訴過我：“你想成為球隊隊長嗎？如果你做不到，就是你不夠認真練習、不夠質素的後果。我知道你很重視足球的，但是重視的人不只你一個。”

我把這話聽下去，但短時間内也不能做太多。安心的是，我不但能保持與同伴相差不大的水準，更認識了幾個好朋友。

有一天，我和朋友俊彥練習後，一如既往地坐在觀衆席上，看著夕陽，一邊喝汽水，一邊聊天。在觀衆席下，有幾個隔壁學校的女學生走過。我仰望著嫣紅的天空，欣賞著城市的美態時，俊彥用手肘推了我一下，跟我打眼色。

“怎麼了？看她們看到呆了嗎？”

我回過神來，不爽地回答：“沒有啦，女生又怎麼樣？”這句話説得出奇地自然。

他露出一個驚訝的神情，大聲得似乎是叫出來：“難道你是同性戀的？”

“不是啦，不是啦。”我慌忙地說。

我看著車外，心裏有點困惑。為甚麼他會有這種反應呢？在我一生中，似乎沒有人跟我説過這個話題，難道同性戀有問題嗎？對著那些女生，難道我應該產生感情嗎？可能我只是還沒夠成熟了吧。我想把這些瑣碎的問題抛諸腦後，但它們仍然纏住我直到深夜。

一兩年後，我曾經接受過我只是跟他們不同的事實，更曾經有過無數我以為會明白我的朋友。但到最後，當有更多人知道了我的性取向，便有更多人排擠我。

剛開始，不少同學在我面前特別針鋒相對，説話有嘲諷的弦外之音，甚至到後來不邀請我到班會活動。當我還有朋友時，雖然他們不會跟其他同學抗衡，但我起碼有傾訴的對象。可是，在大部分人的教唆下，他們都走掉了。我決定不理會其他人，把空餘時間投放在練習踢足球，向校隊隊長的目標進發。

我也曾經問過父親，如果一個人喜歡同性的人，有錯嗎？他露出半反感、半驚訝的表情，一刹那後收斂了一點，問我：“那個人是你嗎？”後來的話語也不重要了。他的表情，我是不會忘記的。他是不會明白我的痛苦的。當晚，我努力改變自己的想法，告訴自己“我要喜歡女性”直至我心裏知道我做得到，但這就像要忘記怎樣行走這些學懂後不會失去的技能。我不能放棄，我用盡拳頭的氣力打房間的墻壁，希望這蠻勁能改變我的想法。當我疲累了，感到絕望了，便坐在地上哭。我認定自己是個出生便不正常、有病的人。為甚麼命運要注定我是個用任何方法都不能回復正常的異類呢？我，就是這麽倒霉，倒霉就是因為我喜歡不同的人而存在。

但我還沒放棄，因為我還有目標去追。熬過幾個月，一個學年終於完結了，我和其他兩個人會爭取下年隊長位置。就是這一絲希望，令我暫時把痛楚麻痹，把傷感忍下。我看著教練用友善的眼神看著我，以平淡的聲綫宣佈結果--我做到了。我以為這一切都會結束。

在學校，一切都很平靜。我轉角準備離開。突然，另外兩個落選同學出現在我面前。我露出笑容，點頭道別。

一個說：“你這個死‘基佬’，足球不是給你這些人踢的！”

我反駁:“足球看的是實力……”

另一個大叫：“夠了！你做了隊長，我們仍然不會聽你說的！不要扮聰明。”

“你們為甚麼要這……”我的右邊肚子突然有一陣劇烈痛楚，我失平衡跌到地上。

“繼續說啊！”他們沒有停止暴力，繼續用腳踢踏。

我嘗試大叫，但當聲音到喉嚨時又被一陣震蕩打碎。我想起父親的話，這幾年，我認真練習，以質素、實力得到了隊長的位置，然後呢？我以為這一切能改變他們的態度，我以為這是逃生出路，最後的選擇。突然，我發現，我從頭到尾都根本沒有選擇，無論我做甚麼，都不會贏到人們的尊重。我竟然浪費這麼多時間去達到一個沒用的目標，我應該一早知道，阻止自己。我真倒霉。眼前的痛楚好像沒有停止的時候……

倒霉，只是一種狀態嗎？可以好像靜止的水一樣，慢慢蒸發消失嗎？還是，它會是我的命運，我的影子，黯然地跟隨我的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