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拍家庭照

呼—伸伸懶腰,並將體內的緊張感一氣呼出,再拍拍臉頰。

「好!」

成功從主任取來了數天假期後,我不由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執拾行李,並三步兩步的趕上列車。勉強穩住蹣跚的步伐,往窗外伸出頭,轉向車頭,期待着那目的地的來臨。

「早知道你會回來的話,我就能煮一頓好吃的!你該通知我才對!」

回到家,只見母親裝作生氣,叉着腰看著我。看到含笑的母親,我心怡神悅地回應道,我回來了,並向一旁吞雲吐霧的父親點頭示意。

「妹在哪裏了?」

母親臉上頓時黯然起來,父親向庭院指了指。走出後門,左顧右盼下看到坐於草地上的背影。我拍拍她肩膀,她則用那無神的眼眸睇向我,再轉過頭,遙望天上飄浮的白雲。

啊,對。妹妹仍是這樣子。先前回到家鄉的喜悅被沖淡。希望每個月都能有一天這樣地過……這個願望無情地被她空洞的眼瞳吞食了,只見其映射出對我的嘲諷。

我們家族以兒孫的成就為榮,認為這是理所當然。故而,親戚對得到榮耀的兒孫給予認同,對失敗的則投上鄙棄的眼神—我妹便是其例。自已能踏上社會工作, 已經算是不錯了,但妹的成績一向不理想,上至中學更是再一落千丈。最後,她面臨留級的絕望。親戚們因此無任何一次,正面過看她。

究竟曾幾何時,妹心中失去了堅持的毅力呢?曾幾何時,妹眼中失去了生存的意念呢?曾幾何時,妹臉上失去了往時的笑容呢?

心如刀割,感覺不自在的。我剎時間想到那張黯淡不少的家庭照,當時喜眉笑眼的妹妹到哪了?我強顏歡笑,說起辦公時的趣聞,又說自巳主任的無理要求,意圖喚起她的注目,但得到的只有「嗯」、「是嗎?」等淡淡的回應。

手心冒汗,心臟異常地快速跳着,不寒而慄。十年前的美好回憶總覺得會被慢慢沖淡,最後消失不見—

難以接受。

父母看到我拉扯着妹妹入房後不禁嚇了跳,疑惑地盼向我。

「機會難逢,不如去玩吧!」

我帶着家人到市區的主題樂園玩過盡興。父母明白我的盤算,但一瞄向一直面無表情的妹後,便多次以眼催促我結束這無意義的玩樂。

但我不放棄。

我當然知道父母多次欲鼓勵失去動力的妹妹, 但以失敗收場。我也當然知道父母最後放棄一切的希望。

那不就是說,我更不能放棄嗎?

夜幕初降,我們坐上摩天輪,為一天的玩樂劃上句號。妹坐於我對面,她依舊倚於窗邊托着頭,遙望昏暗的天色。絕望感襲上,妹還是絲毫沒有笑過。無論是吃冰凍的雪糕,還是於紀念店購買新衣服,她都沒有像以前那樣感到喜悅,只會無言,薄情地接過我們給予的物品—妹妹到哪去了?

胸中捲起黑色漩渦,其苦澀感劃上背脊。淚水終於沿著臉頰滑落,落到膝上。

「你到哪去了?遠方的山?或是那廣闊的海?還是遺留於十年前的那天了?」

炮彈般問了一連串問題的我由原本靜靜的啜泣,變作痛哭失聲。父母頓時慌了手腳,急忙下從我的手袋取出紙巾包,遞上紙巾拭淚。妹的樣子彷彿就如首次目睹人哭,難得地露出人應有的樣子,她略為驚慌地四處顧望,然後將視綫落下於連同紙巾包滑落於地,點兒泛黃的家庭照。

她雙眼首次對焦起來。腦海裏頓時閃過那天的回憶。漂亮的打扮,滑稽的玩笑,家人的笑容……

她緩緩地撫着照片,手指落在那對春光滿臉的姐妹,又看向現在,正痛泣着的姐姐—眼淚就禁不住滑下,一直流着……

姐姐,一直都只希望我取回那個笑容嗎?親戚瞧不起自巳,而父母都放棄了自巳的自暴自棄......

姐姐你不會放棄我嗎,你沒有放棄我,沒有放棄我。

「回來了……」

我抬起漲得滿紅的臉,看向聲音源頭。

「在這裏,已經回來了。」

妹哭喪着臉,但含笑着,指向自巳的心臟。大家破涕為笑。回來了,大家都回來了……

「嘿,這照片還真滑稽。」

與同事相視而笑,將相桇前後移動,最後滿意地將之放於辦公桌的一角。

稍微對不上焦的鏡頭,開始爍出星光的夜空,家人破涕為笑的樣子……相隔十年的家庭照,再次為我編織着美好的回憶。

我長舒一口氣,開始手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