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會飛的世界

究竟何時,人的背後長了翅膀,以飛行代替步行呢?

「你又困在樹上嗎?」

眉清目秀的青年從身邊飛了過來,我因此不滿地轉過臉。

「你這個備受期待的遊擊隊長,大可不必來看我特訓吧?」

話未畢,他便抱起我降落地面。我只能膽怯地閉起雙眼,不去看那望而生畏的距離感。

「反正無論如何努力克服畏高的你,都不會有回報,倒不如認命,當個小村民吧。爬上樹進行特訓什麼的,只能說浪費時間。不能高飛的你根本不會有當兵的機會!」

我攢着眉,瞪向他遠離的背影, 並橫眉怒目的走向附近的森林生悶氣.......我的腳步於地上孤寂地落下足跡。

自從人不可思議地長了翅膀,世界的打仗方式便有了改變。雖說戰場仍圍繞地、海面進行,但打仗方式就必包含人飛行的技能。他國就不清楚,但聽老村民說起本國,往時的遊擊戰,雙方都會利用戰場的地利環境設下陷阱。但現在地面上的陷阱對於會飛的人類而言都不管用了;往時雲梯、衝車等器械對攻城戰而言是不可缺少,但現在就甚少使用這些器械,倒是常用「墮落式」攻城法,即是從城寨上方向下墜落以進行突擊的陣型。

論自已的武藝,我有自信應付遊擊隊員等職位去參與戰爭。但像自已這種畏高的人,就只有被瞧不起的份。我只能默默地握緊拳頭,咒罵着自已的無能,躲進闃無一人的森林裏。

突然感受到灼熱的微風,抬頭只見遠方的村民各舉著火把哮叫。走近一看,快馬傳訊,遊擊隊第十五分隊需即到城邊待命,向敵方的糧倉進行「墜落式」突襲。粗獷剛硬的士兵又振奮起來。上回勝仗令士兵的鬥志高漲不得,如今又有一場可以發洩的突襲戰令他們振奮異常。

我從村莊離去,往樹幹踹了腳。世界離自已愈來愈遠,大家一個勁兒去喜去叫,我卻什麼都感受不到,參與不到,融入不到。我悲憤地再次爬上樹枝,奮力向上飛翔,俯首睜開雙眸—

悲與怒因眼前的距離感一掃而空,這空間感只給我單純的恐懼。絕望感劃過背脊,令我害怕得幾乎為之目眩。硬控制打着哆嗦的翅膀,才能勉強將自已送回地面。

可惡!我拉扯着翅膀。每次的嘗試只會增加我對高空的畏懼感,增加對自己無能的認同。雙眸冒出撲蓛蓛的淚水,周遭的景色變得模糊起來—但我未看漏從眼瞼剎那閃過的黑影。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拭去淚水,屏氣斂息,覷起眼的窺探來者何人。身手敏捷,飛翔間不拖泥帶水,電光火石間躍過密密叢叢的草木—難道是細作?

我不加思索地行動,卻因腳下的枝葉而絆倒。未站穩,該人迅捷無倫地反身一躍,疾衝過來,其手上的小刀閃爍出銀白的光輝—幾乎反射動作,面對其縱劈而來的招式,我往前翻滾,取出合檔褲裏的短刀,轉身以突刺—

刀鞘撞擊聲響起,我使用橫刈一技,對方往後加速回旋,丟出手中小刀—我閃避,眼看以為對方只餘赤手空拳,誰知他瞬間張翼躍至上方飛身而下,手中握有另把小刀!

「不要以為飛就能乘作囂張!」

緊握刀鞘迎擊,手腕刺痛;對方頰邊被刺出兩道刀傷,短刀更出現明顯裂痕……

我有勝算!看!不能飛的我依然能夠與人抗衡!

正當我欲毀掉對方的武器—

「快點找到他!隊長的命令刻不容緩!」,「大伙們拿刀去殺!」

密集的步伐及咒罵聲接近,黑影撞開一時分心的我,冷不防展翼,向上空直飛。我欲展翅追擊,但下一刻雙腳打着哆嗦,雙翼使不出力來。這數秒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漸遠的身影。

回過神,周遭都是不斷來回飛翔,四處顧盼的士兵。他們用輕蔑的目光俯瞰着我,麻木的身軀正被他們亂踢一番。

「這傢伙明明就能捉到那細作!」,「如果不是被那細作騙,惾乎乎地去城邊撲了個空,就不會像他般坐着,而是去痛毆那小人!」,「明明這無能一飛,就有可能拖延那細作......」,「他為何不飛起來?」,「為何他不飛!」

為什麼不飛起來?

這句話來回貫穿腦海,我做錯了什麼?畏高的我做錯了什麼?就算我全力對抗敵人都不能被認同嚒?我這麼努力為了什麼?

目光變得空洞無神。不能飛的我對他們而言就只是個無能。

原本人是靠雙腳行走奔馳……但翅膀的出現改變了人,摧毀了我的一生,淪落得被人嗔責的廢物—

被踢至樹幹邊的我無力地攤倒一旁。呼吸卻變得短促混亂,胸口因大量突如其來的空氣而漲得刺痛,淚水沿著臉頰滑落,寒風切割着臉頰,冷得很。

但腦袋熱得麻痺,心臟異常地快速跳動。

「我要詛咒,詛咒世界上都會飛的人,詛咒這個人人會飛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