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一旁呆在她的身邊，給她唱一首首不算動聽的情歌。
他的聲音很沙啞，他不會唱歌，他只是奮力的去把音律唱准。他努力的認字。不過是因為她曾經對他說過，她喜歡聽歌。不過是一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理由，就令他迷上了唱歌。
曾記否有人說過，愛情中的人都是迷途羔羊。但他們很樂意做一個可愛的迷途者。
她喜歡的每一首歌他都會狠狠地把它刻在心底，每說的一句話都會放在心上。朋友們都對他說，你真的中毒了，醒醒吧。男人搖頭，他說，就算中毒，我也願意。這是我為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朋友，別昏了，她是個瞎子，對你沒好處的。如是的，朋友說。
他聽到後憤怒的把手中抄寫下來的歌詞甩在地上，可是他忍氣吞聲不駡人。
我說真的，你這付出是幹嘛呢，外頭多的是女人......
他忍耐不住，隨後對朋友的就是一個拳頭。他說，如果你不了解，就不要亂說。我一輩子壓根的不走開了。
朋友嗤笑他，可是無可奈何，這人啊，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怎麽說怎麽勸都是左耳入右耳出，勸他不聽反而說那女孩的全都聽見了，還狠狠的挨了一拳。這人啊，我就管不了呀。朋友揉揉自己被打腫的半邊臉頰，低嚷，真疼。
***
宅門仿佛是個城寨的城牆，對她來說，最難的便是翻越它。
語峰，語峰，你在嗎？過來扶扶我好不。她的雙眼睜開了卻呈現空洞，手正在摸索着可以抓住用來扶持的竹竿兒。
突然有一股力量把自己扶住，她便給了一個微笑。語峰把她扶穩，左手拓着她的腰間，右手與她的右手緊握着。
今天不要去開鋪子了吧，天氣好冷，好像到嚴冬了。語峰身旁的她顛簸身體慢慢的走，臉上的微笑甜透人心。她搖搖頭，一步步的往前走。
嚴冬了啊，難怪我覺得特冷。不過這樣不久就到春了啊，真好，新年又來了。她嘻嘻哈哈笑，完全沒有一點的憂愁。
推開寨門，風雪交加。雪就雷同暴雨般下，淩厲的把樹木上僅有的枯枝都壓下了。整個森林都飄散着縷縷濃霧，一片白茫茫的看過去，確實是好景色。
太陽雖然已經升到了半空中，但從白霧中透出來的金黃色和橙紅色無意勝有意的和霧氣融入了一起，從霧氣中看見塵埃粒子都被染成了金黃。
他不禁的感慨，真是個特好的景色啊。雨濃，你看。他回過頭，尷尬的把頭往下低。他一時忘記了，她的世界是灰暗而不平衡的。
雨濃的笑容可以比如飛鳥，可以比如陽光。她的語調輕柔，語峰，不要緊。把景色形容給我聽吧，或者唱首歌，我喜歡你唱歌。
過了一會兒，雨濃便聽見耳旁傳來沙啞的聲音，在她心裏卻如同鳥聲一般清脆，如同瀑布般的澎湃，如同笛簫般的悠揚。其實在旁觀者心中想，也真的不能算上好聽的範疇中。
但他毫無顧忌的大聲歌唱。不是很準確地音律就輕輕帶過，使得雨濃心底發出一陣可愛的笑容。雨濃說，語峰太好玩了哈哈，五音不全呢。
他臉蛋紅透了半邊，對雨濃即是寵溺也是寬容。他心想，還不是你要我唱的嘛，老實的唱給你聽了又嫌棄，我苦練了蠻久的就當心意隨便意思意思算了。
雪路上很多被雪和風刮下的樹枝和石頭，原本平坦的路似乎崎嶇頗多。雨濃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衣，外加一件棉襖。在嚴冬，這是最基本而樸素的打扮了。她喃喃說，很快冬天就會過去了吧，我聞到太陽的氣息了。
他只是輕輕在她耳邊低語，柔柔說，太陽早就到了，只是我們還沒走到去感受。
他和她一起漫步在雪路上，別有一番特別的滋味兒。
***
他是在兩年前看見她的。
那時候她一個人衣衫襤樓的推着一個破解不堪的小車子，在蕭條的城市中走動。她的頭擡得很高，似乎在昂望天空。這給語峰一個很彆扭的感覺，因為這女孩經常碰壁撞倒了車子卻硬撐要繼續然後把車子扶起來繼續推，頭還是不低下來，天空的光芒依舊貫徹性的撒在她那雙不太清澈的雙神中，之後繼續顛簸的走着。整個過程是看起來很荒謬的。
語峰那時候還是出了名的禍害，只有闖禍有他的份兒。好事不見多做，每天就混在夜市那頭。用普通市民的話說，這就一垃圾，每天不上班也不讀書，沒點出息只會搶錢。
虧得語峰名字還挺文雅的，他粗魯的用粗口回答，他可不在乎這種事情。
雨濃他是在搶劫中認識的，他倆往後說起這事兒時，語峰總是一臉愧疚。雨濃會輕聲細語的告訴他，不要緊，要不是你不搶我錢我還不會認識你，來唱首歌給我聽我就原諒你唄。
可是語峰知道，對他來說雨濃那天不斷摸索着小車子，心急如焚的樣子，他將會作為一個無法饒恕自己的警惕。他曾經說，如果不是搶錢，我真不會知道她是個盲的。早知道就不要推開她的車子然後把她拉開拿錢了。
結果發現只有幾塊錢，剩下的全部都是歌譜。
語峰扁嘴，嘆氣。只有歌譜啊你，沒點錢？語峰如是的問。
雨濃拼了小命的搖頭，她說，我真的沒錢，所以我連眼睛都無法醫......
語峰才問了句，你的眼睛......
只見雨濃使勁的搖頭，不斷的。我看不見的，求你了，把僅有的錢還給我。
語峰下意識的就叫弟兄們把錢還給她了。
***
後來語峰每次看見雨濃都幫她買下一份歌譜，雨濃會微笑和他聊天，他們都不去提那次搶劫的事。語峰對弟兄們說，其實那女孩的歌聲很好聽呢。
弟兄們是詫異而鬱悶的，他們問，語峰哥，您不是愛上那女孩了吧。
然而這時候語峰就頓了，彆扭說別提那方面的事，你哥還要你教不。卻自己回家後對鏡子看了很久又對家外頭那盤花盯了很久。弟兄們發現，哥最近行事怎麼都動作慢下來了，心不在焉的啊。還有人湊熱鬧說，對呢，我昨天看見他拿着一歌譜在看，出神了似的。
於是衆人嘆息，曾記否古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語峰輕聲描繪，可我又不是英雄，我才不怕呢。
有個小孩走過來舉起大拇指，峰哥您別這麼說，您在我心中就是個大英雄。
可見每個人看事物的角度都似乎大不同。
語峰嘗試不找雨濃，可是心中總是安穩不下，他還是放棄了。我就這麼認了吧，我是愛上她了。他面對眾兄弟，氣勢淩然說。
兄弟一陣鬱悶，什麼都不敢說了。心裏憤憤想，女人啊，紅顔禍水。
終有一次，他們看見當語峰和雨濃一起的時候，背後的夕陽投射下來的光和他們的笑容配合在一起，那比他們看見過的那些國畫山水畫水彩畫都好看多了。他們才會拍掌對峰哥說，您真會選人，這嫂子我們凖認了。
其實雨濃的樣子挺漂亮的，用兩個字形容，就是乾淨。看上去就是一塵不染的，而且很純。沒受過世俗感染的她，總是用自己最美麗的笑容面對一切。語峰是這樣說的。
每次語峰都會告訴她他如何如何的學習樂譜，如何如何的學習唱歌。而雨濃就會告訴他不要緊，慢慢來，就唱歌吧，語峰，我喜歡聽你唱歌。
之後，雨濃的人生路上都會有一陣沙啞的歌聲陪伴。如同鼓勵，如同愛。
語峰把鋪子的閘門打開。雨濃摸索着門，小心翼翼的把腳先伸進去。她動作緩慢而笨拙，但還是那麼的堅持沒叫語峰。
店子都被雪淹沒了一大半啊，今天肯定沒生意，語峰把茉莉花都取下，說，不如送給鄰居的孩子們吧。
他倆相示笑了，然後把茉莉花都送給了鄰居。
他們漫步在那條大雪濔漫的雪路上，大雪依舊紛飛，天氣依舊寒冷。
語峰說，他們兩會走多遠，就看他們的歌有多長，可惜啊，這歌謠唱不完的。他們的路還可以走很長很長。
那時候，語峰從來沒有想過，他和她最美麗的回憶是走在那條路上，他和她離別的日子也在那條顛簸的路上。
***
語峰看見雨濃躺在血泊中無力的樣子，他整個人心都塌下來了。雨濃還死死的緊抓那些樂譜和茉莉花。
他緊緊地抱緊雨濃，怎麼會這樣，怎麽會......
雨濃是堅強不遜的，她說，沒辦法，我沒錢，搶劫的那些拿着棍子要我給我最值錢的東西，我堅持不給，就打我了。可是，這是我生命中最好的東西了，除了這些，我什麽都不要。
刀子砍在身上有多痛，語峰心就有多痛。
要不是我讓你一個人去摘野花，你也不會這樣了。要不是我，你就不會了。他心裏自責，多麼希望可以打自己一頓。
雨濃用很大力氣握緊他的手，她笑，別哭，男子漢。就算我們一起摘花，也是會遇見搶錢的，只是這樣的話就是你陪我一起了。既然如此，也沒什麼的。
來，語峰，別哭別哭。她聽見語峰的抽息聲，伸手摸索他的眼睛，她要幫他拭去淚水。
語峰，唱首歌給我聽，就唱茉莉花吧，別哭，我喜歡聽你唱歌。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芽。
語峰堅持的唱下去，可是越到後頭越大聲，哭泣聲也隨着大。
語峰，春天來了嗎？
語峰看見雨濃身旁的一株小小嫩嫩的樹芽，青翠而挺立。
到了，早就到了。
雨濃笑得傾國傾城，真好，我就知道。難怪我覺得今天特別暖。
***
雨落心濃，春來似夢。
雨濃說，她的名字是這個意思。顯然她是自己想出來的。
雨濃。雨濃。雨濃。雨濃。
語峰不斷呼喚她的名字，如同咒語。
雨濃，雨濃，雨濃，雨濃。
語峰，其實那天你來搶錢，你關切的問我眼睛的問題時，我就愛上你了。你知道嗎，我這一輩子都很幸福，因為我瞎了，語峰才知道我，才和你一起唱歌，才能聽見你唱歌，才能和你一起種茉莉花，才能和你一起安定的開鋪子。
所以，不要自責，來唱歌，笑一個。
那天，那條路上很多樹木都開始長出綠葉。
***
雨濃笑起似月牙，家家戶戶茉莉花。
以後，小孩子都知道，村口的那家茉莉花店老爺爺很會唱歌，而且孩子們都喜歡聽。有孩子說，他的歌聲猶如清澈無比的水，落在你身上，涼透入心。這歌謠一唱就傳開了，家喻戶曉。一唱就是個十年，再唱依然是十年。
後來，有人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了歌謠，這一傳便是個百年。
語峰心切疼白花，雨濃心澈洗髒花。
悠悠歌唱傳百家，冉冉歌傳育兒話。
要問此歌傳何處，兒孩都說茉莉花。
君用一歌浮蒼穹，佳人韻合心鎖化。
語峰朋友說，這是一個美麗的茉莉花和身邊爛泥相依相伴的故事。
